十一月的寒风似乎已在常津市的天空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只待一声号角便能席卷全城。
十月的尾巴上,午后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裴家狭窄的老式单元楼房间里投下几块不规则的光斑,但暖意稀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晚秋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清冷潮气。
裴文辉坐在那张靠窗的老式折叠方桌旁,老旧笔记本屏幕泛着微弱的白光。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泽川区江文道在三级干部大会上的讲话”的搜索框上反复敲击、删除。
公示结束已经两月有余,网上搜罗的信息早已翻烂,隔壁辛庄区的马风涛和津州区的刘伟,微信头像也静默着。
工作像悬停在真空中的一粒尘埃,落地的坐标始终模糊。
父亲留下的警告依旧盘桓在耳畔:“公示才是开始,试用期一年,暗箭难防。”
于是连喜悦都带着枷锁。
家中无人再提“公务员”三个字,裴文辉自己也像一个被拔掉引信、等待回炉的危险品,沉默地蛰伏在狭小的空间里,日子拖沓而焦灼。
百无聊赖中,他重新点开一个之前收藏的本地论坛页面,那里有关于新录用公务员入职时间的历史讨论串。
“别急,往年新兵蛋子都是12月初才报到……”
“急啥急?等吧。听说我们那届12月10号才通知的……”
“熬吧兄弟,最后俩月黄金期了,多陪陪家人是正经……”
十二月,一个似乎约定俗成、理所当然的等待期。
裴文辉的目光在那些充满过来人经验的评论上逡巡片刻,心底那点渺茫的期望被浇灭了更多。
还有一个多月……他烦躁地合上笔记本屏幕,发出一声轻响,房间陷入半明半暗。
就在他站起身,打算用窗台上的绿植打发又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时,搁在方桌边缘的手机,毫无预兆地炸裂出刺耳锐鸣。
“如果你一层一层.......的拨开我的心......”熟悉的杨宗纬演唱《洋葱》音乐响起,这是家里独属于裴文辉的手机铃声,因为父母的基本都是震动和老式的纯音乐。
由于怕漏接电话,裴文辉一直都是把铃声调至最大声的,此时突兀的高频、持续的音乐像无数把冰冷的小锤,猛地砸在裴文辉敏感的神经末梢。
几乎是同一瞬间,裴文辉的身体猛地绷紧,动作僵在半空,冷汗瞬间从脊背渗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铁手狠狠攥紧。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类似于窒息般的气音。
固话!座机号!
一个归属地标注着“常津市”前三位数字陌生却又带点区域特征熟悉感的固定电话号码。
这铃声,这号码格式,一瞬间就将他的思绪强行拖拽回那个冰冷的下午——干部监督科陈明科长那如同判决书般冰冷的宣判电话。
举报.....政治污点......冻结资格.....绝望......
嗡的一声,大脑瞬间空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蛇般,沿着脊椎窜上头顶,几乎要冻结他的思维。
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像被钉在原地,手脚冰凉。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耳膜,将铃声的尖锐都吞噬掩盖。
恐惧攫取了他。是又出问题了?举报还有后续?那个身份不明的阴影还不肯放过他?公示被查了?被顶掉了?
无数的甚至不切实际的猜想瞬间萦绕于脑海之中。
他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父亲那张凝重到悲凉的脸——“暗箭难防”。
铃声像索命的咒符,持续不断地响着,每一次响起,都像在裴文辉紧绷的神经上重重划上一刀。
逃?逃不掉。不接?更心虚?
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道铃声承载的绝不是好消息。
极有可能又是来自某个代表冰冷规则的“上级部门”,再次将他推入深渊的序曲。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铃响都是煎熬。
客厅角落里的母亲显然也被这突兀又持久的铃声惊动,探出头来,眼中同样布满惊恐,无声地用口型询问:谁?怎么了?
铃声执拗地响到几乎要断开的前一秒。
裴文辉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像要炸开,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抄起手机,双手微微发颤地划到了绿色的接听键。
“喂……喂?”声音不受控制地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每个字都像是在喉咙里刮蹭。
听筒那头,短暂的电波沙沙声后,传来一个清晰的、沉稳的、带着标准办公室工作人员礼貌腔调的中年男音:
“喂,您好。请问是裴文辉同志吗?”
没有质问,没有冰冷,声音平和稳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程式化的礼貌,这语气让裴文辉悬在半空的心脏猛地一滞。
“……我是。”他喉咙发干,努力想维持镇定。
“您好,裴文辉同志。”对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职业化的平稳清晰,“这里是泽川区委办公室行政科。通知你一下,请你于10月31日,也就是下周一上午九点整,携带好个人有效身份证件,到泽川区政府主楼三楼区委办公室大办公室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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