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A区,马大彪没急着立刻出发,而是先拉着张小飞回了趟C区宿舍。
“换个行头,”他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说,“穿这身去棚户区,太扎眼了。”
马大彪从一堆衣服里扯出两件看起来普通些的便装——一件对他体型来说明显小一号的深蓝色工装外套,穿好之后把那件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黑色腰包重新系在腰上。随手又抽出一件的灰色夹克递给了张小飞。
片刻后,两人出现在基地的地下车辆出口。马大彪竟然推出了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的小电瓶车,漆面剥落,支架也有些歪斜。
“上来!”他颇为自豪地拍了拍后座。
张小飞看着那纤细的车架和马大彪魁梧的身形,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坐了上去。
果然,当马大彪拧动电门,电瓶车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猛地往下一沉,减震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马大彪浑若未觉,胖硕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驾驶位,张小飞只能勉强在后座边缘稳住重心,电瓶车以一种歪歪扭扭、让人提心吊胆的姿态,驶入了街道。
城西解放路127号。李老汉家的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马大彪停好他那饱受摧残的电瓶车,毫不客气地推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堆着些杂物,但出乎意料地整洁。李守拙老汉正坐在屋檐下的小马扎上,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着,苍白的面色在昏暗光线下更显虚弱。看到陌生人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警惕,咳嗽也下意识地止住了。
李师傅”马大彪堆起憨厚的笑容,用地道方言说道,可算找着您了!听说您修补瓷器是一绝!
李守拙默默打量二人,目光在张小飞脸上多停留了片刻:修什么?
唉,我家小子把他最爱的陶瓷储钱罐摔碎了。马大彪叹气道,就是个招财猫的样式,孩子哭得不行。都说您手艺好,碎成渣都能修好。
李守拙听到马大彪说是他儿子哭得不行,脸色就是一变,缓缓起身,动作因年迈而迟缓:进来吧。
屋里光线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天光,家具简陋得几乎可以说家徒四壁,但同样收拾得异常干净,给人一种矛盾的观感。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一张旧方桌,上面铺着一块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红色的布,而红布之上,赫然端放着那个哭泣的瓷娃娃!
与昨夜在鬼市昏暗摇曳的光线下不同,此刻在近距离、相对静止的光线中看去,那瓷娃娃的悲戚表情更加生动逼真,嘴角下撇的弧度,眉眼低垂的姿态,尤其是那两道清晰的泪痕,釉色在昏暗中仿佛带着湿意,栩栩如生。整个房间似乎都因它的存在而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沉甸甸的悲伤氛围。张小飞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李守拙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干瘦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侧移了半步,隐隐挡在方桌与来客之间,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
“东西呢?”
马大彪一拍他那宽阔的脑门,演技浮夸:“哟!您看我这猪脑子!光顾着找您,东西放家里忘拿来了!”
“要不......您先说说这个娃娃,卖吗?他试探地指向瓷娃娃。
李守拙急促地回答,随即爆发出更剧烈的咳嗽。他喘着粗气,伸出手掌:六......六毛。现钱。
六毛?马大彪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这年头六毛钱能买什么啊?......这有什么讲究吗?
李守拙的眼神突然恍惚起来,声音低沉:六毛......六毛就能买个希望......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差六毛......就差六毛就能......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像是突然惊醒,眼神重新变得戒备,紧紧闭上了嘴。
张小飞温和地接话:李师傅,我们不是非要买。只是看这娃娃......像是在为什么事伤心?
李守拙的咳嗽戛然而止。他深深望向张小飞,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感,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他转身轻抚娃娃的头顶,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婴儿:
娃娃......只是认生......
就在这时,里屋帘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孩童般的抽泣。
张小飞和马大彪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脑!
那声音细微、短促,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窗外风声,或者是自己耳鸣。但与此同时,房间内那股无形的悲伤氛围却骤然加重,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压得人胸口发闷。
李守拙对此却毫无反应,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异常的声响,或者说,他的全部心神都已与面前的瓷娃娃融为一体。他只是背对着他们,佝偻着身子,沉浸在那无声的、悲戚的交流中,彻底忽略了身后的不速之客。
马大彪眉头紧锁,给张小飞使了个眼色,意思此地不宜久留,信息已经拿到。
“李师傅,那……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马大彪语气尽量保持自然,“改天我带了东西再来请您费心。”
李守拙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像一尊凝固在悲伤里的石雕。
两人小心翼翼地退出屋子,轻轻带上院门。刚走出院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一个穿着深色风衣、戴着鸭舌帽、身形高瘦的男人,正低着头,快步朝着院门走来。他的穿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步伐匆忙而警惕。
在与马大彪和张小飞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刻意压低了帽檐,但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尤其是在马大彪那个鼓囊的腰包上停留了一瞬。
那人没有任何停顿,直接推开院门,闪身进了院子,反手关上了门。
马大彪站在巷口,回头看着那扇再次紧闭的铁门,心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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