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1978年,深水埗。
唐楼楼道里的灯全灭了。陈文康摸黑踏上楼梯。他左手提着一台老式唱片机,右手是一个牛皮纸袋。
三楼B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他推门而入,一个月前,他姑妈在这里去世。他是唯一还活着的亲戚。
“东西都在那儿。”中介站在楼梯拐角,没进屋,手指了指墙角几个纸箱,“按你说的,都没扔。钥匙放桌上了。”
脚步声仓皇下楼。
陈文康打开第一个纸箱。旧衣服。相册。账簿。第二个箱子是瓷器。第三个箱子用胶带封死。他划开胶带。
黑胶唱片。十几张。最上面那张没有封面,只有手写的标签:《牡丹亭惊梦·杜丽娘·林秀兰·1956》。
陈文康听过这个名字。姑妈以前常提。“五十年代最红的青衣,”她说,“后来疯了。死在戏院里。”
他把唱片放上唱机,放下唱针。
先是杂音响起。然后一个女声飘了出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很清,但很凄凉。陈文康感觉脖子后的汗毛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四周。
房间温度在下降。窗户关着。
唱针走到尽头,自动抬起。寂静涌回来。太安静了。街上车声消失了。
那天晚上,陈文康梦见一个女人。她穿着红戏服,背对他站着。她的脖子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歪着。她想转身。骨头发出咯咯声。
还没等头转过来,陈文康就惊醒了。凌晨三点。他听见唱针在空转。只剩嘶......嘶......嘶......的杂音。
唱片已经停了。
第二天,陈文康去图书馆。微缩胶片机嗡嗡作响。他查到了一则消息:1956年11月3日《星岛日报》:“新星戏院《牡丹亭》连演三十场,林秀兰一鸣惊人。”
1957年1月15日:“名伶林秀兰突发急病,暂停演出。”
1957年3月2日:“林秀兰精神失常,送入青山医院。”
最后一条。1957年5月10日:“前粤剧红伶林秀兰于新星戏院自缢身亡,年廿四岁。”
陈文康关掉机器。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他又放那张唱片。歌曲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时,灯泡突然炸了。玻璃碎片溅到桌上。
电话也在同一时间响了。
“陈先生?我是黄志明,《华侨日报》的。听说你那里有林秀兰的唱片?”
“你怎么知道?” 陈文康疑惑地问道。
“文物圈很小,有小道消息。”对方声音很急,“我想看看那些唱片。很重要......”
陈文康答应了。
他们约在第二天下午。黄志明样貌五十多岁,衬衫领子磨破了,看上去人有点憔悴。他翻看唱片,手指发抖。
“林秀兰,”他说,“她不是病死的。”
陈文康皱了皱眉头,“可报纸上说......”
“报纸上的消息是假的。”黄志明抬头,眼白有血丝,“她死前找过记者。说有人要害她。那记者第二天就辞职了。全家都搬去南洋。”
“是谁要害她?”
黄志明凑近,声音压得很低:“她怀了孩子。不是丈夫的。那个人不要孩子,也不要她。”
“谁?”
黄志明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脸突然涨红,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他瞪大眼睛,看着陈文康身后。
陈文康惊恐地回头。什么也没有。
再转回来时,黄志明已经松了手,大口喘气。
“我不能说。”他颤抖,“一说就......喘不过气。”
“你刚才看见什么?” 陈文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黄志明摇头,抓起包就往外走:“唱片你留着。别再听了。烧掉最好。”
他踉跄着跑下楼。
电话在黄志明离开后十分钟响起。
“陈先生?我是刘永强,警察。黄志明去找过你?”
“是的,他刚走。出了什么事吗?”
“他出车祸了。就在你楼下转角。货车撞的。人当场没了。”
陈文康冲到窗边。楼下街角围着一群人,一辆货车斜在路边。黄志明的身体盖着白布,一只脚露在外面,鞋都掉了。
刘永强半小时后到。他四十多岁的样子,眼袋很深,看起来也很疲惫。
“事故前,他给我打电话。”刘永强点烟,“说找到了林秀兰案子的关键证据。在你这里。他问你要什么了?”
“我们只聊了唱片。是我姑妈的遗物。还在我这。”
“放给我听听。”
陈文康放唱片。刘永强闭眼听。唱到“赏心乐事谁家院”时,他猛地睁开眼。
“停。”
唱针抬起,音乐暂停。
“有第二个人的声音。”刘永强说,“背景里有个男声。”
他们反复听那段。杂音中,隐约有男人的低语,但听不清。
“这需要专业设备。”刘永强说,“我认识一个电台的人。明天我让他带设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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