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明那饱含恶意的青词玉表,终究还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看似平静的天庭规则体系内,激起了不容忽视的涟漪。
尽管苏离儿动用家族影响力,试图在中立乃至开明派神只中陈情分说,但“聚众谋反,扰乱天规”这八个字的指控,分量实在太重,足以触动任何统治阶层最敏感的神经。尤其是在守旧派势力盘根错节的相关司衙,这份来自下界“忠贞”城隍的奏报,迅速被赋予了相当的优先级。
半月之后,一个看似寻常的清晨。
黑山乡上空,原本因古轮回井复苏而日渐清朗的天际,忽有祥云自九霄垂落。并非玄冥鬼王降临时的幽冥死寂,而是带着煌煌神威、仙乐隐隐的堂皇气象。云层分开,一架由四匹洁白无瑕、肋生双翼的天马拉着的华丽车辇,在一队八名金甲神将的护卫下,缓缓降临,悬浮于土地庙正前方的半空之中。
车辇珠帘卷起,露出一位身着星月仙官袍服、面容古拙、眼神淡漠的中年神只。他手持一柄流光溢彩的玉麈,周身气息引而不发,却自然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威严。其神光纯粹而凛冽,与幽冥鬼气的阴森截然不同,那是属于天庭正神的、经过严格体系认证和敕封的权威。
正是天庭派遣下来的调查神使——巡天鉴,文华殿行走,司铭仙官。
司铭仙官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光柱,扫过下方略显嘈杂、正在从战火中恢复的黑山乡。他的眼神中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例行公事的审视,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厌烦。显然,在他漫长的神职生涯中,处理下界这种“狗屁倒灶”的纠纷,并非什么美差。
“下界黑山乡土地李三石,何在?”司铭仙官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漠威压,“本官奉天庭法旨,特来核查青云县城隍赵德明所奏之事。还不速速前来觐见,回话?”
语气倨傲,姿态高高在上,完全是一副上级审查下级的做派。他甚至没有降落车辇,仿佛脚踏这片土地,都会玷污了他的仙履。
土地庙内外,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乡民、鬼差、妖族都感受到了那股来自更高层次存在的威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担忧地望向庙门。
牛大马二等鬼差面露愤慨,却被白辰用眼神严厉制止。此刻,任何不敬的举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对方手中的把柄。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土地庙大门缓缓开启。
李三石依旧身着那件略显陈旧的九品土地神袍,脸色虽然比前几日稍好,但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与虚弱。他步伐沉稳,一步步走到庙前广场中央,对着空中车辇,依礼躬身:
“下官李三石,恭迎上使法驾。”
态度恭敬,却并无谄媚,腰杆挺得笔直。
司铭仙官淡漠的目光落在李三石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他苍白的面色和那件品级低微的神袍上停留片刻,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
“李三石,”他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冰冷,“青云县城隍赵德明,参你十大罪状,条条触目惊心!僭越神权、勾结妖邪、聚众谋反……你可有何辩解?”
他没有给李三石任何缓冲的余地,一顶顶足以万劫不复的大帽子,就这么直接扣了下来,试图在气势上彻底压倒对方。
然而,李三石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李三石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司铭仙官那审视的眼神,脸上甚至没有太多波澜。
“上使明鉴,”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下官自接任黑山乡土地以来,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庇护一方生灵,提振乡里,积攒功德。赵城隍所列诸般罪状,无非是颠倒黑白、罗织构陷之词。”
“哦?构陷?”司铭仙官眉毛一挑,玉麈轻挥,带着一丝嘲弄,“那你麾下妖族从何而来?那‘诛神弩’等凶器从何而来?那搅乱秩序的‘债券’从何而来?那擅自动用的‘古轮回井’又从何而来?莫非,这些都是赵城隍凭空捏造不成?”
他句句紧逼,直指核心矛盾。
李三石却并未直接回答这些具体问题,而是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让司铭仙官都有些愕然的请求:
“上使既然奉旨核查,想必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下官斗胆,恳请上使移步,亲眼看看这黑山乡如今的模样。看看这里的生灵,是生活在水深火热、被下官‘蛊惑谋反’的恐惧之中,还是安居乐业、充满希望。看看这里的秩序,是混乱不堪,还是井井有条。”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态,语气诚恳:
“上使巡天鉴察,明辨是非。黑山乡的一切,皆在此处,无从遮掩,亦无需遮掩。真相如何,上使一看便知。”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赵德明是“一面之词”,又将评判的标准引向了最直观、最无法作伪的现实——黑山乡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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