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工作进入到第七天,一个真正的技术瓶颈如同预料般出现了,横亘在所有人面前。
按照优化后的方案,需要对“龙宫”受损最严重的右舷主承力结构进行一场精密的“骨架移植”手术,这意味着必须切割掉严重变形和存在隐性裂纹的旧结构,然后焊接上由国内紧急空运来的、预先按照高精度三维扫描数据加工好的新型高强度合金钢加强框架。
这个过程,如同给一个重伤员进行复杂的骨科手术,精度要求达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每一条焊缝都必须完美无瑕,不能有任何气孔、夹渣或未熔合等微观缺陷。因为在未来的深海高压环境下,任何一个微小的瑕疵都可能成为应力集中的起点,最终导致灾难性的结构失效。
然而,海上作业环境的恶劣程度远超陆地车间。尽管已经搭建了相对稳固的维修工棚,但“深蓝探索者”号作为一艘船舶,本身的轻微摇晃是无法完全消除的。这种持续的、难以预测的晃动,对于需要极高稳定性的精密焊接作业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干扰。
第一个承担主承力结构焊接任务的是厂里的另一位七级焊工,姓周,技术扎实,经验丰富。他深知责任重大,操作时全神贯注,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然而,在进行一条长达一米二的关键立焊时,船身遭遇了一个稍大些的浪涌,产生了肉眼难以察觉但足以影响操作的轻微晃动。周师傅的焊枪随之出现了几乎不可见的抖动。
焊接完成后,表面看起来光滑平整,与周围并无二致。但经过无损探伤检测,使用的是船上携带的便携式超声波探伤仪——屏幕上显示的波形图却揭示出了问题:焊缝中部出现了一段长约五厘米的区域,内部存在密集的微小气孔。
“不行!这段必须全部刨掉,重新焊接!”王海盯着探伤仪屏幕上那刺眼的异常波形,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声音因为焦急和疲惫而更加嘶哑。
刨掉重焊,不仅仅意味着需要耗费数倍的时间——要先用碳弧气刨将原有焊缝彻底清理干净,再进行精细打磨、严格预热,最后才能重新焊接——更严重的是,反复的热输入会对周围的母材造成不可逆的热影响,可能降低其力学性能和抗疲劳强度,为未来的深潜埋下隐患。
连续七天的高强度工作,大家的体力和精神都绷紧到了极限。这个突如其来的失败,像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了每个人本就疲惫不堪的心头。工棚里原本还充斥着的金属敲击声和焊接嘶鸣声,似乎都瞬间低了下去,一种压抑的沉默弥漫开来。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看着周师傅沮丧的表情和王海难看的脸色,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王工,海上条件就这样,有点瑕疵……是不是也在所难免?毕竟我们不是在地面的恒温车间……”
“在所难免?!”王海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技术员,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的低吼,“你告诉我在所难免?!等‘龙宫’修复完毕,再次下潜到四千米深度,那里的压力是四百个大气压!相当于在它外壳的每一平方厘米上,都站着八个一百斤的壮汉!你现在觉得‘在所难免’的这几个小气孔,到那个时候,就是裂缝开始的源头!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棺材钉!!”
那技术员被吼得脸色发白,羞愧地低下头,再不敢言语。工棚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外面海浪永不停歇的拍打声。
林凡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工棚,他听到了王海的怒吼,也感受到了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挫败感。他没有立刻出声责怪任何人,而是默不作声地走到那段被判定为不合格的焊缝前,蹲下身,伸出食指,轻轻触摸着刚刚被气刨打毛糙、还带着余温的金属表面,冰凉的粗糙感从指尖传来。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脸,最后落在王海身上,语气异常平静:“老王,别着急,更别自乱阵脚。问题出现了,我们解决它就好。条件困难,我们不是第一天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下来,一起想想办法,怎么克服这个晃动。”
王海大口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和几乎要炸裂的头痛,哑声道:“办法……要么等,等到老天爷开眼,海面完全风平浪静,但这鬼天气……谁也说不准。要么……就需要设计制作一个更复杂、更稳固的内部支撑工装,把焊接作业点和船体本身的晃动尽可能解耦开来……但这需要时间重新设计、加工、调试……我们耗不起啊!”
就在这时,手上还缠着厚厚纱布的老李,拖着有些疲惫的步伐走了过来。他没有先看王海和林凡,而是蹲在那段问题焊缝前,仔细查看了探伤报告和焊缝表面,然后又抬头环顾了一下工棚的钢结构框架和“龙宫”被固定的姿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哑着嗓子,缓缓开口:“王总,林总,或许……不用搞那么复杂的工装,也能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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