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在充电，屏幕亮了一下。小王站在门口没进来，只把头探出来说有急事。
我让他直接说。
他说海外项目那边炸了锅，负责人连打三个电话要我拿主意。
我让他接通视频会议。两分钟后画面通了，项目负责人老陈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工地临时板房，墙上贴着施工进度表，但日期已经停在三天前。
他说话很快，声音压得很低。说对方团队已经进场两天，设备也运到了，但没有按协议签补充文件，现在已经开始打地基。
我问他有没有发正式通知。
他说发了三轮邮件，还打了两次会，对方口头答应补流程，但一直没动作。最后一次回复只有一句话：我们会按惯例处理。
我问什么是他们的惯例。
老陈苦笑，说在当地做项目，熟人介绍、当面握手就算定下来了，合同是走个形式，先干活后补字据很正常。
我说我们不是去凑热闹的，没有授权谁也不能动第一铲土。
老陈点头，说他也这么坚持，结果对方项目经理有点不高兴，说我们太较真，像查账的审计。
我沉默了几秒。
这问题不在流程，而在怎么看待合作这件事。他们觉得信任是拍肩膀喝顿酒，我们认为信任得落在纸面上。
我问老陈，对方是不是故意拖？
他摇头，说不像。对方每天按时来开会，资料也给得全，招待很热情，请吃饭都排到下周了。可一到具体执行，还是照他们的老办法来，连施工顺序都改了，理由是“这样顺手”。
我说你们有没有谈清楚各自的底线？
他说谈了。我们要求所有变更必须书面确认，他们觉得太麻烦，说以前和欧美公司合作也没这么死板。
我翻出之前的合作记录看了看。发现他们确实和几家德国企业做过项目，虽然中间也有摩擦，最后都妥协落地了，没一个黄的。
说明不是对抗，是习惯不同。
我让老陈退出会议室，单独给我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说，准备行程，我去一趟。
他愣了一下，说真要亲自去？现在过去可能影响谈判节奏。
我说不去不行。这事靠邮件和电话解决不了。他们不怕违约，怕的是被当成外人防着。我们现在越守规则，他们越觉得你不信我。
老陈没说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财务出身，做事讲依据，最烦这种模糊地带。可这次不是数据对不上，是两套逻辑碰上了。你用制度去撞人情，就像拿尺子量风向，测不准。
我挂了电话，打开日历看航班。最早一班直飞是明早七点，八小时航程，中午能到。
刚订好票，小王冲进来，手里拿着平板。
说新加坡那边催签字，QDII首笔ETF申购窗口只剩不到48小时，银行要求法人亲签才能划款。
我问他能不能代签。
他说可以，但需要授权书和电子签章备案，流程走完至少六小时，而且对方合规部可能会质疑。
我说那就让他们质疑。批了，让财务总监顶上，该盖章盖章，别因为我人不在就卡住。
小王犹豫，“这不合规矩。”
我说规矩是死的，市场是活的。我们可以晚一天结算，不能停整个计划。让他们照常走流程，不要搞特殊化，也不要等我。
他点头出去了。
我坐回椅子，打开邮箱，把过去七天和当地伙伴的所有往来邮件拉了一遍。我们发了三版修订方案，每一封都标红了关键条款，要求对方确认。他们的回复清一色是“收到，没问题”，但从没签过字，也没回传扫描件。
最后一次是前天下午，对方CEO还发来一张合影，是他和施工队长在工地前比大拇指，配文说一切顺利，马上开工。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阳光很好，人笑得很真诚。可正是这份真诚让我心里发沉。他们真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这不是拖延，也不是耍滑头。他们真的认为，只要人来了、话说了、饭吃了，事就算定了。
而我们这边，每一步都要留痕，每一个节点都要确认。两边都在认真履约，却走成了两条平行线。
我拨通老陈电话，让他通知对方，我明天十点到项目部，要见所有人。
他说要不要提前通个气，说清楚来意？
我说不用。就说我来不是为了追责，也不是改协议，只是想当面聊聊，彼此到底想要什么。
他问要不要准备翻译。
我说不用换人，用原来的团队。我不想听过滤过的话。
打完电话我收拾东西。临走前给IT留了条，所有跨境业务邮件标记优先级A，收件人两小时内必须响应。这条不变，哪怕我不在国内。
机场贵宾厅里没什么人。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登机口的显示屏。航班状态是“正在登机”，绿色字体跳得很稳。
小王又打来电话，说财务那边已经启动代签流程，法务也在配合出授权文件，预计今晚能完成首笔操作。
我说好。
他又问，万一去了那边谈崩了怎么办。
我说不会谈崩。他们不是敌人，只是和我们活在不同的规则里。我现在去，不是去赢争论，是去让他们看见我的脸，听见我的声音，知道我不是在防他们，而是想一起把事做成。
他嗯了一声，没再问。
我望着窗外的飞机，突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出国考察的事。那时候我也以为合同签了就万事大吉，结果在海关卡了半个月，就因为少了一个当地认证章。后来才知道，在有些地方，关系比文件管用。
这一次我不想再吃同样的亏。
手机震动，是老陈发来的消息。说对方接到我要去的通知，反应有点意外，但还是安排了接待。CEO说欢迎我来做客，晚上要请我吃饭。
我没回。
这种时候吃饭不是破冰，是避重就轻。他们想用一顿饭化解严肃对话，但我不是去赴宴的。
我把手机扣在桌上，拿起登机牌。
广播开始叫我的航班。我站起身，往廊桥走。
走到一半，又停下，回头看了眼办公室的方向。
那里没人等我，也不需要我立刻回来。
这一趟不是出差，是破局。
我转身走进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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