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并非想象中土匪盘踞的山头。
它坐落于京城西面五十里外一片丘陵地带,是个前朝遗弃的屯堡。
当年驻军在此,守着一条要道,后来官道改线,这地方就渐渐荒了。
土石垒的围墙塌了大半,荒草从裂缝里钻出来,淹了操练场,只剩下几排石屋还算完整,顶上的茅草新近补过,透着股临时凑合的气息。
沈青这些无处分身的旧部,在这儿窝了三个月。
驴车在土路上颠簸了大半日,车厢里弥漫着尘土和干草的味道。萧景琰靠着车壁,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
天牢里染上的阴潮气好像渗进了骨头缝,就算换了干净衣裳,那股子霉味还缠着他。
午后日头偏西时,车子慢下来。
萧景琰睁开眼,撩开帘子一角。
外面是起伏的丘陵,枯黄的草在风里伏倒又挺起,一片连着一片,望不到边。
路旁歪着半截界碑,字迹模糊难辨。再往前,隐约看见一道塌了大半的土墙,墙头插着几面褪色的旗,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驴车驶近时,墙根阴影里晃出个人影。
穿着普通农户的短打,头上戴着破斗笠,手里拎着把砍柴刀。
那人抬头瞥了眼驾车的老吴,又朝车厢方向扫了扫,眼神像刀子刮过,锐得扎人。没说话,只微微点了下头,侧身让开道。
老吴“吁”了一声,驴车轱辘碾过碎石,进了屯堡。
里头比外头看着齐整些。
院子扫过,荒草拔了,墙角堆着劈好的柴火。
几个汉子在井边打水,都是粗布衣裳,但腰杆挺得笔直,动作利落。听见车声,他们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投过来。
沈青跳下车,朝他们摆摆手。
那些人便继续手里的活儿,没人凑上来,没人多问一句。
萧景琰被扶下车,腿有些麻,站稳时晃了晃。
沈青伸手要扶,他摆了摆手,自己走了两步,打量着四周。
石屋低矮,窗洞很小,糊着泛黄的棉纸。
有炊烟从后头升起,空气里有熬粥的味道。
“委屈殿下了。”沈青低声说。
萧景琰没接话,径直朝最里头那间屋走去。
石屋确实打扫过。
地上泼过水,压住了浮尘。一张木床,铺着半新的被褥。
桌椅简陋,但擦得干净。桌上甚至摆了几册兵书,边角磨得起毛,显然是常翻的。
萧景琰拿起最上面那本——《尉缭子》,翻开,扉页上有他多年前的批注。
字迹有些稚嫩,但锋锐已现。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合上书,走到窗边。
窗纸破了个小洞,风钻进来,吹得油灯火苗忽闪。
透过洞口,能看到外头荒芜的院子,远处丘陵的轮廓在暮色里模糊成一片青灰。
天边积着云,沉甸甸的,像要压下来。
沈青打来热水,又拿来一套青色常服。
“殿下先洗漱,换身衣裳。晚饭一会儿送来。”
萧景琰点点头。
等沈青退出去掩上门,他才慢慢解开身上那套脏污的囚衣。
布料粗糙,摩擦着皮肤,留下红痕。他浸湿布巾,擦过脸、脖颈、手臂。水渐渐浑浊,盆底沉着沙粒。
换到第三盆水时,才算勉强擦净。
常服是棉布的,染成深青色,针脚密实,但款式普通,像是寻常读书人穿的。
萧景琰套上衣衫,系好腰带,对着桌上那面模糊的铜镜照了照。
镜中人面色苍白,眼下有青影,但眉眼间的轮廓还在。
他抬手理了理鬓发,指尖触到耳后一道细疤——那是三年前在北境落下的,箭簇擦过,差点要了命。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
萧景琰转身。
沈青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人。
逆着光,那人身形纤细,轮廓被暮色镀了层毛边。
等她走进屋里,灯火照亮面容时,萧景琰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太年轻了。
看着不过双十年华,一身素净的布衣,洗得发白。
头发简单挽在脑后,插了根木簪子。脸上干干净净,没施粉黛,眉毛细长,眼睛……萧景琰对上那双眼睛时,心里微微一顿。
沉得像井水,静得没有波澜。
不像寻常女子,也不像他想象中的“奇人异士”。
“殿下,”沈青侧身让开,“叶大夫到了。”
叶纨没立刻行礼。
她站在那儿,目光在萧景琰身上停了片刻,从脸到衣衫,再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分明,虎口有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然后她才微微颔首,声音平稳:
“叶纨,见过殿下。”
不卑不亢,甚至有些过分平淡。
萧景琰打量着她,没说话。屋里一时安静,只听见油灯芯子噼啪轻响。沈青退到门边,抱着手臂,像尊门神。
“叶大夫。”萧景琰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但还算稳,“此番救命之恩,萧景琰铭记于心。”
他说得郑重,叶纨却只是轻轻摇头。
“分内之事。”她走到桌边,很自然地坐下,仿佛这是她的地盘,“殿下不必客气,我们时间不多,直接谈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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