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牛谷的冲天火光与三日不散的黑烟,如同插上了翅膀,远比溃散的败兵跑得更快、更远。莽古尔泰重伤、正蓝旗精锐惨败于振川营之手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辽东局势深潭,激起了层层叠叠、方向不一的涟漪。
盛京皇宫,大政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皇太极端坐于宝座之上,面沉似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鎏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声都敲在殿下跪着的败兵信使和两旁侍立的贝勒大臣心上。信使匍匐在地,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地禀报着卧牛谷的惨状:贝勒重伤、粮草被焚、火药尽毁、士卒伤亡惨重……
“废物!” 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从皇太极喉中挤出,殿内温度仿佛骤降。莽古尔泰是他的兄弟,更是后金骁勇善战的象征之一。正蓝旗的惨败,不仅折损了兵马钱粮,更严重挫伤了八旗不可战胜的锐气,尤其是败在了一股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山匪”手中,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代善、阿敏(历史上的大贝勒)、多尔衮等贝勒神色各异,有惊怒,有凝重,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幸灾乐祸。莽古尔泰素来骄横,与不少人素有嫌隙。
范文程出列,躬身道:“大汗息怒。振川营匪首陈伍,能屡挫岳托、重创莽古尔泰贝勒,其势已成,绝非寻常流寇。其据辽南山险,若坐视不管,恐成心腹大患,将来我大军南下,必受其掣肘。”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点兵踏平振川岭的冲动。他是一代雄主,深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如今后方需稳定蒙古,前方明朝关宁防线依旧坚固,若再派大军深入山地与陈伍纠缠,胜负难料,且极易被明朝趁虚而入。
“阿敏(信使口中的副将)现在何处?”皇太极冷声问。
“回大汗,阿敏额真收拢残兵,已退守至连山关一带,据险固守,等待大汗旨意。”
皇太极沉吟片刻,眼中寒光闪烁:“传旨!命阿敏暂代正蓝旗务,稳固防线,不得再贸然进兵。另,加派精锐前往连山关,接应莽古尔泰回沈阳医治。” 他做出了暂缓报复的务实决定,但谁都明白,这仇恨已刻骨铭心。
他看向多尔衮:“睿亲王,加强对辽南方向的哨探,我要这陈伍和振川营的详尽情报,一丝一毫不得遗漏!”“喳!”多尔衮领命。
一场更深远、更阴险的谋划,在沈阳皇宫中悄然展开。明的不行,便来暗的。皇太极决意,要动用更隐蔽的力量,彻底铲除这颗钉子。
与沈阳的震怒压抑不同,振川岭上下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当确认后金残军真的退去,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欢呼声、哭泣声、劫后余生的相拥充斥在山谷间。这是一场难以置信的胜利,他们竟然正面击退了后金主力贝勒的征讨!
陈伍下令,杀猪宰羊,犒赏三军,抚恤伤亡。黑松岭、鹰嘴崖的守军被轮换下来休整,主寨内炊烟袅袅,久违的米饭和肉香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血腥味。
然而,作为最高统帅,陈伍却无法像普通士卒那样尽情庆祝。他站在修缮一新的寨墙上,望着山下忙碌的军民,脸上并无多少喜色。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初步清点,阵亡将士超过八百,重伤致残者三百有余,几乎家家戴孝,户户哀声。储备的箭矢消耗了七成,火药殆尽,粮草也支撑不了太久。冯七汇报,工匠营急需补充铁料、硝石、硫磺,否则连修复兵甲都困难。
“营官,此战虽胜,却是惨胜。我军元气大伤,急需时日休养生息。”周老爹捧着账册,忧心忡忡。
灰鸢也带来新的情报:“沈阳方面虽暂无大军调动迹象,但暗探活动明显加剧。另外,退守连山关的阿敏,正在加固工事,征调粮草,并无撤军远遁之意,恐是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陈伍默默点头。他深知,这场胜利,将振川营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以前或许还能在夹缝中生存,如今,后金必将视其为不死不休的死敌,而明朝方面,态度也会更加微妙。
“传令各营,加紧休整,但防务不可松懈,哨探放出百里之外。阵亡将士,厚葬立碑,其家小,营中供养。伤者,不惜代价救治。”陈伍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周老爹,加大与海商的贸易,急需的物资,可以适当提高价格,务必尽快补充。灰鸢,你的察事司,眼睛要更亮,耳朵要更灵,尤其是对沈阳和北京的方向。”
他眺望远方,目光深邃。胜利,不是结束,而是更严峻挑战的开始。
消息传到昌平州和北京,引起的震动丝毫不亚于沈阳。
昌平州内,监军太监王之心欣喜若狂,连夜起草奏章,极力渲染振川营“奋勇杀敌、重创虏酋”的“功绩”,并将功劳巧妙引向自己“慧眼识人”、“调度有方”,同时再次猛攻孙知州“剿匪不力,养寇贻患”,企图将政敌彻底踩死。
北京紫禁城内,崇祯皇帝看着几份内容迥异的奏章,心乱如麻。一份是王之心报捷并弹劾孙知州的,一份是兵部转来的、语焉不详的辽南战报,还有一份是锦衣卫暗探的密奏,提及振川营势力坐大,恐成尾大不掉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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