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奎伏在冰冷的岩石后,屏住呼吸,任由刺骨的寒气透过单薄的夜行衣侵入四肢百骸。他所在的位置,是鹰嘴崖侧翼一道天然形成的石缝,仅容一人蜷身藏匿。下方不足百步之遥,便是“座山雕”赵磐主力屯驻的山坳。此刻,这片往日寂静的深山腹地,已然变成了一座喧嚣而森严的兵营。
火光点点,如同鬼火般在山坳间跳跃闪烁,映照出密密麻麻的人影和简陋的窝棚轮廓。粗野的喧哗声、兵刃碰撞的铿锵声、战马不安的嘶鸣声,混杂着山风,一阵阵传来。韩奎默默估算着,光是肉眼可见的篝火堆,就不下五十处,这意味着聚集在此的贼众,恐怕真如传言所说,超过了五百之数,甚至更多。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身形,将冯七特制的单筒“千里眼”凑到眼前。这具打磨了整夜的镜片,能将远处的景物拉近数倍。镜圈缓缓移动,扫过贼营的每一个角落。
营盘布置,暗合章法。 贼营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依着山势,大致分成了三个区域。外围是简易的木栅和鹿砦,甚至有手持长枪的哨卒在固定路线上往返巡逻,虽不及官军严谨,却也绝非寻常乌合之众可比。中间区域窝棚最为密集,应是主要喽啰的宿营区,不少贼人正围坐在火堆旁,撕咬着烤肉,大声吹嘘,酒气似乎都能随风飘来。最深处,靠近山壁的地方,隐约可见几座用粗木和兽皮搭建的、相对规整的大棚,棚外插着几面旗帜,其中一面黑底上绣着醒目的白色飞鹰,正是“座山雕”的本队旗。棚前空地上,拴着数十匹高头大马,比寻常蒙古马更为骠壮,显然是贼营中的精锐。
官军痕迹,若隐若现。 韩奎的瞳孔骤然收缩。就在那大棚附近,他看到了几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那是几个穿着半旧号衣的汉子,虽未顶盔贯甲,但那站姿、那偶尔巡视的眼神,与周围散漫的贼众截然不同。他们聚在一处,低声交谈,其中一人还指着黑虎营的方向,比划着什么。更让韩奎心头一沉的是,他看见一溜驮马正被驱赶进山壁下一个隐蔽的洞口,马背上驮着的,分明是沉甸甸的麻袋,看那形状,极可能是粮草!另有几辆骡车,上面覆盖着油布,但边缘露出的棱角,分明是制式枪杆的末端!
“果然有鬼!”韩奎心中暗骂。官府不仅暗中支持,竟连粮草军械都送上门来了!这“座山雕”赵磐,何时有了如此大的脸面?
就在这时,营地里一阵骚动。只见那大棚中走出数人,为首者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干瘦,披着一件不合时宜的锦袍,但步履沉稳,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阴鸷之气。旁边一人点头哈腰,正是之前与韩奎打过照面的那个叛逃什长。另有一人,身着青色官袍,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官威架子,与周遭贼人格格不入。
“赵寨主,”那官袍之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顺风隐约传来,“……王千总之意,已表露无遗。粮草器械,足供半月之用。只要……拿下野猪岭,日后这西山北麓,便以你为尊……那陈伍小儿,不过一侥幸之辈……”
那干瘦锦袍人,正是“座山雕”赵磐。他并未立即回话,只是抬头望向野猪岭的方向,夜色中看不清表情。良久,才沙哑着开口,声音如同夜枭:“……陈伍……某家听闻,他手下颇有几个能打的……那个使斧的黑大汉……”
叛逃什长赶紧凑上前:“寨主放心,李铁柱虽勇,不过一莽夫。黑虎营成军日短,除了那几百战兵,余者皆是流民疍户,不堪一击。只要大军压境,里应外合,必可一鼓而下!”
赵磐冷哼一声:“里应外合?就凭你那张嘴?王斌答应某家的强弓硬弩,何时能到?”
官袍之人接口道:“赵寨主稍安勿躁,器械已在路上,最迟后日拂晓前,必能运抵。届时,寨主麾下儿郎如虎添翼,何愁野猪岭不破?”
韩奎听得心惊肉跳。官匪勾结,箭在弦上! 后日拂晓?那留给黑虎营的准备时间,只剩下一天两夜!他强压下立刻返回报信的冲动,继续凝神观察,试图记下那藏匿粮草军械的洞口位置、巡逻哨的间隔、以及赵磐本队大棚周边的防卫情况。
山风更烈,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如同刀割。韩奎一动不动,仿佛与身下的岩石融为一体。他知道,自己多潜伏一刻,带回的情报就能让黑虎营多一分胜算。他仔细数着大棚外围的明哨和暗桩,记下那些穿着号衣的“官军”大概有几人,分布在何处。
直到子夜时分,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大部分贼人都钻进了窝棚,只有巡逻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规律地响着。韩奎才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石缝中滑出,借着阴影的掩护,向着来路退去。
返回的路程同样危机四伏。他必须避开贼人可能设置的暗哨和陷阱,绕开难以通行的绝壁。有两次,险些与夜间出来小解的贼人撞个正着,全靠机敏和冯七传授的潜行技巧堪堪躲过。山林中的饿狼嗅到生人气息,发出低沉的嗥叫,引得营地里的狗一阵狂吠,让韩奎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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