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油灯的光芒将两人紧握的双手投在土墙上,影子交叠,仿佛一个短暂而脆弱的同盟印记。冰冷与坚定透过相握的指尖传递,无声地诉说着绝境中达成的血誓。
然而,这同盟的基石,却薄如累卵,暗流汹涌。
海东青缓缓松开手,眼神中的激昂与决绝稍稍收敛,重新覆上一层惯有的、深不见底的冷静与审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关乎无数人性命的名单、书册和毒方用油布层层包裹,贴身藏入怀中最深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安置一件足以倾覆天下的神器。
“此物由我保管。”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锦衣卫特有的、习惯于掌控全局的冷硬,“你我二人,目标如一,但需明确分工。你伤势未愈,且…面容恐已被某些人记下,不宜轻动。探路、联络之事,由我负责。”
陈伍默默点头,没有争辩。海东青所言确是实情,自己重伤疲敝,又是生面孔,在这危机四伏的废墟中贸然行动,无异于自寻死路。将最关键的证据交由实力更强的海东青保管,亦是眼下最合理的选择。只是…那名单揣入对方怀中的瞬间,陈伍心底仍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与不安。主动权,似乎已悄然转移。
“下一步如何行动?”陈伍压下心绪,沉声问道。
海东青走到地窖入口处,再次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无异动,才返回低声道:“‘掌柜’既在抚顺留有后手,又值此敏感时刻启动‘乌鸦令’,所图必然极大。其落脚点,绝不会在明面之处。”他眼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城内废墟遍地,可供藏匿的暗桩秘窟众多。但最有可能之处,无非几地:原监军衙门地牢、火药局废址、或是…几家被满门抄斩的豪商巨贾留下的、有密道相连的宅邸深处。”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陈伍:“我需要你仔细回想,王敬的杂录中,或是你在黑石坳时,可曾听过、见过任何与抚顺城内特定地点相关的异常记录?尤其是与火药、地牢、巨贾私宅相关的蛛丝马迹?”
陈伍闻言,立刻凝神思索,脑中飞快地翻阅着记忆。《抚顺关杂录》中那些看似琐碎枯燥的记录、黑石坳匪徒偶尔的交谈、张黑虎只言片语的流露…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高度紧张的大脑中被迅速拼接、筛选。
“火药局…”陈伍眼中猛地一亮,“王敬的册子里提过一笔,说抚顺火药局年前曾有一批受潮结块的硝石,‘依例销毁’,但记录含糊,销毁经手人似乎只是个小小的库吏,与常例不符…当时只觉是吏员贪墨,未深想…”
“硝石…”海东青眼神一凝,“‘蚀骨烟’主料便是精炼硝石!好线索!”他立刻记下。
陈伍继续道:“还有…黑石坳时,听刘疤子手下抱怨过,说‘抚顺城里的地老鼠们’,挖通了某条老河道,直通‘赵半城’家的废宅底下,能直出关外…当时只当是土匪吹嘘…”
“赵半城?”海东青眉头紧锁,“可是那个私通建奴、被杨经略抄家灭族的赵姓盐铁巨贾?他家宅邸地下确有错综复杂的贩私密道!此事锦衣卫早有案底!极可能被利用!”
两人快速交换着信息,一条条可能的线索被提出、分析、筛选。地窖内,气氛紧张而高效,仿佛又回到了军中参谋推演沙盘的时刻。然而,在这看似目标一致的探讨之下,陈伍却敏锐地察觉到,海东青在倾听时,眼神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难以捕捉的闪烁,以及在某些关键细节上下意识的保留和引导。
他似乎在借助自己的记忆和观察,印证或补充着他早已掌握的某些情报,却并未完全共享他已知的一切。这种有所保留的合作,让陈伍心中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够了。”约莫一炷香后,海东青抬手止住了话头,眼中已有了决断,“信息不少,需逐一排查。你在此处安心养伤,等我回来。”他指了指角落那些清水和干粮,“此地虽简陋,暂可容身。我会在入口做些布置,若非我归来,任何人闯入,格杀勿论。”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显然对于处理后续可能的麻烦,早有准备且毫不手软。
陈伍点头:“小心。”
海东青不再多言,仔细检查了随身装备,将短刃、飞镖、弩箭一一归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陈伍,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如同融入暗夜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推开地窖门,滑了出去。
石板轻轻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地窖内,再次只剩下陈伍一人,以及那盏摇曳的油灯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缓缓靠墙坐下,腿部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但他强行压下睡意,努力保持着清醒。
海东青离开了。带着那份致命的名单,去往危机四伏的废墟深处。
同盟虽结,但同舟亦可异梦。
陈伍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与海东青相遇以来的每一个细节:他那精湛的身手、对“乌台”的深刻了解、对“掌柜”异常的执着、锦衣卫的身份、以及…那偶尔流露出的、超出公务范畴的、近乎私仇般的刻骨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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