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黝黑的药汤,在昏黄的油灯下,散发着苦涩与腥甜交织的诡异气味,如同某种活物般,在粗陶碗中微微荡漾。老道那双深邃得近乎妖异的眼睛,平静地落在陈伍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穿透力。
喝,还是不喝?
陈伍的指尖冰凉,冷汗无声地浸透内衫。这绝非寻常药汤,那气味令他本能地感到不安。这诡异的老道,这荒山孤观,这恰到好处的“偶遇”……一切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蹊跷。
可不喝,便是直接撕破脸。以他如今油尽灯枯的状态,在这深不可测的老道面前,恐怕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油灯噼啪一声轻响,爆出一点灯花。
陈伍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厉色。他伸出手,颤抖着端起那碗温热的药汤。碗壁粗糙,药汤的气息更加浓烈地冲入鼻腔,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怪异芬芳。
他闭上眼,仰头,将碗中药汤一饮而尽!
药液入口极苦,滑过喉咙时却泛起一股奇特的回甘,随即一股灼热感迅速从胃部扩散开来,涌向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连肋下的剧痛似乎都缓解了半分。但紧随而来的,是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视线中的景物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老道静静地看着他,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如何?”
陈伍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感,放下陶碗,嘶哑道:“多谢道长……药力……甚猛。”
“猛药方能去沉疴。”老道淡淡道,目光却并未离开他的脸,“居士煞气侵体,寒毒入骨,更有……一丝阴诡缠魂之象,非寻常伤病。能撑到此刻,已是意志惊人。”
缠魂之象?陈伍心中一凛,下意识想到那枚乌鸦令牌和深窟中的经历。这老道……难道真能看出什么?
“道长……此言何意?”他谨慎地问道。
老道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伸出枯瘦如柴、布满斑点的手指,指了指他放下的空碗:“这碗‘回阳汤’,用料三十六味,其中三味,采自建州黑水崖阴寒之地,非大明所有。寻常兵卒,莫说饮用,便是闻得久了,也会气血翻腾,心脉受损。”
陈伍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建州黑水崖?!那毒箭上的剧毒,正是产自那里!这老道是在点醒他?还是在……试探他?!
他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布满惊骇和警惕,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刃!
老道将他反应尽收眼底,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居士不必惊慌。贫道若有害你之心,你进不得此门。只是好奇,你身中‘黑水寒鸦’之毒,虽极微量,且似被某种药物暂时压制,但毒性阴诡,已渗入经脉。此毒……乃建州粘杆处秘制,非亲近之人不可得。你……从何而来?”
黑水寒鸦!粘杆处!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炸响在陈伍脑海!那支毒箭!果然是建州秘毒!这老道不仅一眼看穿,竟连来历都一清二楚?!
他到底是什么人?!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陈伍几乎窒息,他死死盯着老道,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否认?狡辩?在这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谎言似乎都苍白无力。
老道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涛骇浪,缓缓叹了口气:“看来,外面的杀劫,比贫道所想……更为深邃。杨经略的关防,怕是早已千疮百孔。”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在回忆什么,声音变得有些飘渺:“当年,贫道曾与杨镐言,辽东之患,不在奴酋兵锋之利,而在人心鬼蜮之深。贪墨横行,党同伐异,乃至……暗通款曲,养寇自重!若不斩断这些吸髓蛀虫,纵有雄兵百万,亦不过是纸糊的壁垒,一戳即破!可惜啊……他身陷局中,亦有不得已之苦衷,终是……无力回天。”
养寇自重!暗通款曲!
这老道竟将关隘内最深最黑的脓疮,一言戳破!
陈伍浑身冰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发现账册、目睹刺杀、被各方追杀的噩梦之中。他声音干涩无比:“道长……究竟是谁?为何……知道这些?”
老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眼神复杂:“贫道不过一山野朽木,名号早已忘却。至于为何知晓……只因有些故人,也曾身陷其中,最终……却成了垒砌那纸糊壁垒的……无名尸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和悲悯。
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居士,你怀中之物,虽已不在,但其上沾染的‘因果’之重,煞气之浓,已与你魂魄纠缠。交出与否,并无分别。欲杀你者,并非为物,而为……灭口。”
陈伍如遭重击,脸色煞白如纸。老道竟连木匣被夺都知道?!“灭口”二字,更是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那我……该如何是好?”他声音颤抖,带着一丝绝望的求助。此刻,这诡异的老道,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或许能指点迷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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