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段器械营操。
这芝麻绿豆大的官职,落在溃兵堆里,却溅起了不小的泥点子。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的猜忌和等着看笑话的恶意。
陈伍没工夫理会这些。雷彪扔给他的是个烫得能烙熟饼的差事。西段城墙损毁最剧,器械匮乏,人手多是伤疲之众,士气低落得能拧出水来。建州大营的炊烟日日升起,马蹄声隔三差五就在关外响起,每一次都让关墙上的守军头皮发麻。
陈伍的第一把火,烧在了清理上。他不再像张康那样只管往垛口后堆东西,而是带着几个勉强指使动的老弱,将那些被血浸透、冻得梆硬的沙袋、滚木重新归置。该加固的加固,该后移的后移,硬是在残破的墙道上清出几条还算通畅的支援路径。动作不大,却让原本拥挤混乱的西段,多了几分条理。
“穷讲究!”有老兵油子嗤笑,“鞑子马队冲上来,这些玩意儿顶个屁用!”
陈伍没吭声。第二日操练,他不再让士卒们一味地突刺砍杀,而是逼着他们演练如何两人一组,快速将沉重的夜叉檑抬上垛口,如何用狼筅叉住云梯,如何听锣声撤退、闻鼓声前扑。动作生疏笨拙,骂声不绝,但他绷着脸,一遍遍呵斥重来。
“练这些玩意儿,不如多发两支箭!”有人抱怨。
“箭矢有限。”陈伍声音沙哑,却冷硬,“滚木礌石砸准了,比箭管用。不想死,就练熟!”
他第三把火,烧在了那几杆仅存的火器上。他找到雷彪,硬着头皮讨来少许受潮结块的火药,又求着工匠营的老军匠,带着火铳手们日夜赶工,将受潮的火药重新研磨筛检,虽然威力大减,总算能听个响。他又将火铳手和长枪手混编,规定火铳响后,长枪必须立刻前出堵口,相互掩护。
“瞎折腾!”雷彪听了亲兵的回报,只是冷哼一声,疤痕累累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却也没阻止。
日子就在这紧绷的折腾中一天天过去。关外的建州军似乎真的被那场大火和内部整顿绊住了手脚,除了日常的哨探骚扰,并未发动大规模进攻。但关内无人敢放松,那黑压压的连营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这日清晨,天色灰蒙,寒风卷着雪沫子抽在脸上,生疼。关墙上守夜的士卒刚换完岗,呵欠连天,抱着兵器缩在垛口后跺脚取暖。
突然——
关外远处,建州大营的方向,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低沉如闷雷般的战鼓声!
“敌袭!!!”
望楼上的哨兵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拼命敲响了警锣!
整个关隘瞬间炸开!沉睡的军营如同被浇了沸水的蚁窝,兵卒从窝棚里连滚爬爬地涌出,军官的嘶吼声、兵甲的碰撞声、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冲向各自防区!
“西段!上墙!快!”陈伍心脏猛地缩紧,嘶哑着嗓子大吼,抓起那杆豁口的腰刀就往马道上冲!他手下那些刚练了没几日的兵卒,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跟上。
雷彪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关墙中段,脸色铁青,按刀怒吼:“各就各位!慌什么!弓弩手上垛!火器准备!滚木礌石就位!”
陈伍冲上西段墙垛,寒风裹着雪沫扑面而来,他眯着眼向外望去,只见远处建州军阵中,旗帜摇动,数百骑轻骑如同离弦之箭,从大营中狂奔而出,并非直扑关墙,而是沿着关外荒原横向奔驰,马蹄踏起漫天雪尘!
“是哨骑!扰袭!”有老卒嘶声喊道,声音却带着一丝松了口气的颤抖。不是总攻。
但陈伍的心却提得更高。他看到那些建州轻骑在奔驰中突然张弓搭箭,一片黑压压的箭矢如同飞蝗般抛射而来!
“避箭!举盾!”他厉声吼道,自己率先缩到垛后!
“哆哆哆哆——!”
箭雨密集地钉在墙垛、木盾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几个反应稍慢的守军惨叫着中箭倒地!
“娘的!欺人太甚!”墙上有士卒被激怒,冒头想要还击。
“不准露头!等他们靠近!”陈伍一把将那人拽回!话音未落,又一轮箭雨呼啸而至!
建州轻骑极其刁滑,并不靠近弓弩射程,只是远远地绕着圈子,不断抛射箭矢,消耗守军精力,试探防御虚实。
关墙上守军被压得抬不起头,憋屈得破口大骂,却无可奈何。雷彪在中段脸色阴沉,却没有下令出击,显然不想中了对方疲敌之计。
陈伍缩在垛后,耳朵捕捉着墙外马蹄声的远近变化,脑中飞快盘算。他猛地探头,极快地扫了一眼城外骑队的动向,又迅速缩回。
“王三!李狗剩!”他喊出两个火铳手的名字,“带你们的人,到左前第三、右后第五垛口后埋伏!听我锣响!”
那两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
“快去!”陈伍厉声催促。
两人这才带着火铳手,猫着腰,沿着墙道快速移动到位。
建州轻骑又绕了回来,似乎觉得关墙守军已被压制,这次奔驰得更近了些,箭雨抛射得更加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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