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伍几乎是连滚爬回窝棚角落的。
心脏在胸腔里疯撞,撞得伤口突突直跳,寒意却从骨头缝里往外渗。黑袍人最后那一眼,像冰锥子钉进他脑仁里,挥之不去。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看到了?那无声的审视比任何呵斥鞭挞都更让人恐惧。
王老歪被他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问:“咋了?伍子?”
陈伍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在布料里,发颤:“没……没事……起夜冷了……”
王老歪嘟囔了一句,又睡了过去。
陈伍却再无法合眼。黑暗中,他死死盯着自己依旧肿痛的伤臂,那点来自黑袍人的药效正在迅速消退,灼痛感再次清晰起来。可他现在半点再去寻找草药的念头都没有了。马厩后的阴影仿佛无处不在。
捱到天亮,锣声再响时,陈伍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被拆过一遍,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酸疼和虚弱。伤臂的情况比昨夜更糟,红肿未消,反而因为后来的惊恐和奔波,隐隐有再次发热的迹象。
校场上,把总的目光扫过他时,明显带上了更多的不耐和怀疑。
“今日练阵型转换!懈怠者,鞭二十!”把总的吼声带着煞气。
队伍被驱赶着,在校场上跑动,变换着稀疏混乱的队形。尘土飞扬,呵斥不断。陈伍咬牙跟着,脚步虚浮,每一次摆动伤臂都疼得眼前发黑,汗水混着冷汗流进眼睛,一片模糊。
他能感觉到,把总那冷厉的视线,如同鹰隼般,时不时就落在他身上。
还有校场边缘,那道如期而至的、沉默的黑影。
压力像不断收紧的套索。
接近晌午,操练暂歇。众人如同被抽去脊梁的狗,瘫倒在地,贪婪地喘息着。
把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开,反而带着两个亲兵,慢悠悠地踱步到陈伍他们这群新补战兵歇息的区域。
靴底踩在硬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停在陈伍面前。
阴影笼罩下来。
陈伍心脏猛地一缩,挣扎着想站起来。
“坐着。”把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伍僵在原地,低着头,能感受到对方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地刮过。
“伤好了?”把总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陈伍喉咙发干,嘶哑道:“禀把总爷……还,还肿着……”
“哦?”把总蹲下身,猛地伸手,五指如铁钳,直接捏在陈伍肿胀的伤臂上!
“呃——!”剧痛猝然袭来,陈伍猝不及防,痛哼出声,身体猛地一颤,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把总的手指在那红肿发热的伤口周围用力按捏了几下,眼神冰冷锐利,像是在检查牲口的牙口。
陈伍疼得几乎晕厥,死死咬着牙关,才没惨叫出来。
“是还肿着。”把总松开手,站起身,甩了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怀疑似乎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近乎残忍的玩味。
“看来不是装孬。”他淡淡道,“但这身子骨,也太废了点。”
陈伍捂着剧痛的手臂,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把总没再看他,目光转向其他人,声音提高:“都听着!上头催得紧!没工夫等你们这群废物慢慢养膘!要想活命,就得比别人狠!”
他顿了顿,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粗布缝成的小袋子,袋口用细绳扎着。
“这是辽东镇那边送来的新货色,说是叫什么……‘金不换’的伤药,灵验得很。”他把那小袋子在手里掂了掂,目光扫过地上一个个眼巴巴看着他的溃兵,“老子赏罚分明!今日操练,谁表现最好,这药,就赏给他!”
人群里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许多人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起来,死死盯住那个粗布小袋。伤药!在这地方,那就是第二条命!
把总很满意这种效果,狞笑一下:“都给老子打起精神!”
操练再次开始。
因为那包伤药的刺激,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竟凭空生出一股诡异的躁动。口号声似乎响亮了些,动作也拼命了些,虽然依旧混乱,但多了几分亡命徒般的狠劲。
鞭子落下时,惨叫声都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闷哼和发红的眼睛。
陈伍也被这股气氛裹挟着,不得不拼尽全力。伤臂每一次动作都带来钻心的疼,但他不敢停下,不敢落后。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模仿、用在隐藏上,每一次刺击、每一次格挡,都刻意维持着笨拙和虚浮。
他甚至故意在一次转向时脚下绊蒜,摔倒在地,沾了一身泥,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把总的鞭子立刻抽了过来,骂骂咧咧:“废物!滚起来!”
陈伍挣扎爬起,低头继续操练。
他能感觉到,把总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变短了,那是一种对“确认过的废物”的失去兴趣。
但他也能感觉到,校场边缘,那道黑影的目光,似乎并未移开。
终于熬到日落收操。
众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瘫倒一地,眼神却都死死盯着把总手里那个小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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