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山林是最好的庇护。身后冲天的火光与隐约的喧嚣,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躁动,被层层叠叠的树木迅速隔绝、吞没。
袭击组连同缴获的药品,如同渗入沙地的水银,沿着预先勘定的兽道,向着深山中的汇合点亡命奔逃。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身体擦过灌木枝叶的沙沙声。
肾上腺素的效力正在消退,剧烈的疲惫和战斗时被忽略的伤痛开始如潮水般涌上。李昊肋下的伤口每一次迈步都传来钻心的疼,架着的伤员“狗蛋”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脚步踉跄。柱子和其他两名搬运药品的队员更是汗如雨下,沉重的药品箱仿佛有千斤重,绳索深深勒进肩胛的肌肉里。
但他们不敢停,哪怕一秒都不敢。
谁也不知道鬼子会不会发疯一样追进山,必须尽快拉开距离,到达相对安全的汇合点。
“坚持住!就快到了!”李昊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既是鼓励队友,也是在鞭策自己。他能感觉到“狗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肩头。
没有人回应,所有人都咬着牙,将最后一点力气榨取出来,用于奔跑。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走在最前面的柱子突然停下,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特定的鸟鸣声——约定的安全信号。
前方黑暗的林中,也回应了一声相似的鸟鸣。
到了!第三个山头的汇合点!
压抑的气氛陡然一松,几乎能听到所有人心中那块巨石落地的声音。
几个人影从黑暗的岩石后闪出,正是先一步撤离的陈石头和他的掩护组。他们同样狼狈,有人挂了彩,但眼神依旧锐利。
“队长!”陈石头迎上来,看到李昊架着的狗蛋和众人肩上的箱子,脸上瞬间露出混合着喜悦与担忧的神色,“成了?伤亡怎么样?”
“药品到手,狗蛋中弹,其他人……还好。”李昊简短地回答,小心翼翼地将几乎虚脱的狗蛋放下来,早有准备的队员立刻上前接手。
“快!清理痕迹,原地休息五分钟,补充水分,检查伤势,然后立刻转移回隐蔽点!”李昊快速下令,不敢有丝毫大意。这里依旧不算绝对安全。
队员们依言散开,默契地执行命令。有人负责警戒后方,有人帮忙处理狗蛋的伤口进行紧急包扎,有人拿出水壶小口喝水,也有人瘫坐在地,大口喘息,恢复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林静婉和赵卫国带着留守人员在这里接应。林静婉立刻上前,检查狗蛋的伤势,看到那狰狞的机枪弹孔,她的眉头紧紧蹙起,但动作依旧迅速而稳定,打开一个刚缴获的药品箱,寻找着磺胺粉和干净的绷带。
赵卫国拄着一根树枝做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李昊身边,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色和身上沾染的血迹(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东西到手了,人也大部分回来了,值!”赵卫国哑声道。
李昊点了点头,接过队员递来的水壶,灌了几大口冰凉的山泉水,干得冒烟的喉咙才稍微缓解。他看向那几个被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药品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成功了。他们真的从鬼子眼皮底下,虎口拔牙,抢来了救命的物资。
但代价呢?山猫重伤,狗蛋重伤,几乎人人带伤,弹药消耗巨大……而且,彻底暴露了在这片区域存在着一支具备攻击能力的抵抗力量。鬼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队长,清点过了,”柱子走过来,压低声音汇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主要是药品,磺胺粉、止血绷带、还有几种我叫不上名字的药片,量不少!另外几个箱子里是牛肉罐头和压缩饼干,够我们撑一段时间了!”
食物和药品!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干得漂亮,柱子,还有大家!”李昊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疲惫却带着光彩的脸,真诚地说道。今晚的行动,每一个参与者都是英雄。
短暂的休息后,队伍再次启程,向着最终的隐蔽点转移。这一次,脚步虽然依旧沉重,但心里却踏实了许多。有了这些药品,重伤员们活下去的希望大大增加。
回到那个熟悉而隐蔽的岩穴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
留守的队员看到他们安全归来,还带回了宝贵的物资,顿时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岩穴内原本低沉绝望的气氛,被这股生气瞬间冲淡了许多。
林静婉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救治工作中。有了充足的药品,她的底气足了很多,先给伤势最重的山猫和狗蛋重新清创、上药、包扎,然后又逐一检查其他伤员的伤势。
李昊靠坐在岩壁边,看着林静婉在火光下忙碌的身影,看着她沾满血污却异常沉稳的双手,心中一片宁静。他慢慢处理着自己肋下崩裂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过后,是一种脱力般的疲惫。
赵卫国坐在他旁边,默默地将一个打开的牛肉罐头递给他。
李昊接过,用刺刀挖了一大块冰冷的、却滋味十足的牛肉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高热量食物迅速补充着消耗的体力。
“接下来,鬼子肯定会发疯一样搜山。”赵卫国咬着一块压缩饼干,含糊不清地说道,打破了沉默。
“嗯。”李昊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神恢复了几分锐利,“这里不能久待了。等伤员情况稍微稳定,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寻找新的、更安全的落脚点。”
他顿了顿,看向岩穴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这次行动,我们证明了‘龙渊’还在,还能咬人。但也把狼彻底惹毛了。往后的日子,会更难。”
赵卫国嘿然一笑,露出被牛肉染油的牙齿:“怕个球!老子们从南京杀出来,啥阵仗没见过?能喘气,就能跟狗日的干!”
李昊也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这次成功的虎口夺食,就像在一盘僵持的棋局中,落下了一枚带着血性的棋子,彻底搅动了整个局势。
而他们,这支伤痕累累却意志不屈的小队,必须在这更加险恶的棋局中,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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