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刚过,屋里的灯还没灭。苏知微靠在椅背上,眼底发青,手指却稳稳捏着那张薄纸——昨夜从墙洞取出的密信,边缘已被她摩挲得起了毛。
春桃蹲在角落烧水,铜壶嘴刚冒出白气。她抬头看了眼苏知微,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出声。才人已经坐了一夜,从井底回来连衣裳都没换,就盯着这张看不出名堂的纸看。
“热水好了。”她轻声说。
苏知微没应,只是把信往灯下移了半寸。烛火跳了一下,照出纸上三行数字:“七三五”“八四六”“九二七”,墨色均匀,笔画干净,像是随手记下的货单编号。
可她知道不是。
这封信是半月前混在药包里送进冷院的,送药太监当场被贵妃的人拿下,再没露面。信没被搜走,是因为它藏在竹筒夹层里,外面裹着油布,看着就是防潮用的寻常包裹。她当时只看出纸是西南产的竹浆纸,墨迹也与宫中不同,但内容毫无头绪,只能收着等时机。
现在,她忽然觉得这串数字符合某种节奏。
她抽出随身带的小册子,翻开一页页潦草记录:某月十七日,渭南仓报损三十石;某月廿三,陈记粮栈补运四十石;某月廿八,陇西道转运使呈文称雨季延误……这些是她之前从各处拼凑来的军粮调度碎片。
她的目光停在一条记录上:**七月初五,粮队离京,经第三驿站,编号辰五。**
“七三五……”她低声念了一遍,指尖点在册子上,“月份、路线、编号?”
又翻到下一条:**八月十四,第二批启程,走第四驿道,入巳六中转仓。**
“八四六。”她呼吸一滞。
再查第三组:**九月十二,贵妃兄长名下屯粮点‘乙七’收到押运文书,实收量未录。**
“九二七。”她猛地合上册子,心跳撞在肋骨上。
这不是乱码,是缩写。
每一组三位数,前一位是月,中间是路线或驿站代号,最后一位可能是实际交付的十位数——比如“三五”代表三十五石,“四六”是四十六石。而账面上报的数目,往往高出近一倍。
她抓起笔,在空白纸上重新写下三组数字,一行行拆解:
> 七三五 → 七月,第三线,交付三十五石
> 八四六 → 八月,第四线,交付四十六石
> 九二七 → 九月,第二线,交付二十七石
再对照真实账本里的申报量:每次上报损耗后,补报数量都在八十到一百之间。也就是说,真正送到前线的,不到一半。
她盯着最后一行,手心发热。
如果这个规律成立,那么只要找到更多运输批次的时间和路线,就能反推出这些年被截留的总量。而这三组数字,极可能来自贵妃那边负责对接私吞事务的人,用来向同党通报真实交割情况。
“才人?”春桃端着碗走近,声音压得很低,“您看出什么了?”
苏知微抬眼,看见她掌心缠着布条,指节还有些发红。她想起昨夜井底她说的话——“你不是棋子”。
“你看这三串数。”她把纸推过去,“你觉得像什么?”
春桃皱眉看了半天:“像……记账时怕忘,随手写的提醒?”
“对。”苏知微点头,“但它提醒的不是别人,是他们自己。真正的账不在户部,也不在粮司,就藏在这种小纸条里。”
春桃愣住:“您的意思是,外面那些大账全是假的,只有这种不起眼的数字才是真的?”
“正是。”苏知微指了指“九二七”下面那个“七”字,“贵妃兄长手下有七个屯粮点,乙七是最偏的一个,平时没人查。可偏偏这笔货在这里落地,说明他们故意选死角下手。而这‘二十七石’,恐怕连半成军需都不到。”
春桃倒抽一口冷气:“那士兵吃什么?”
“吃空饷,喝稀粥,死人不报。”苏知微声音沉下去,“我父亲当年查的就是这个缺口。他不是贪官,是撞破了这条链子。”
屋里一时静下来。窗外有扫帚划过青砖的声音,是别的院子开始晨扫了。
春桃低头看着那几行数字,忽然问:“要是……我们能凑出更多这样的数呢?”
“那就不是线索,是铁证。”苏知微拿起砚台下的另一份纸——那是春桃仿写的伪账底稿,上面写着“损耗三十石”几个字,笔迹和真账几乎一致。
她将两张纸并排摆开:“你昨天写的这个‘三十’,和密信里的‘三五’一样,都是控制在两位数以内。他们在账上写‘百’,在密信里写‘三’‘四’‘二’,就是为了避人耳目。一个往上虚报,一个往下实记,两头对不上,但内行人一看就懂。”
春桃瞪大眼:“所以……我们也能造一张带这种数字的假凭证?”
“不急。”苏知微摇头,“现在最要紧的是确认规则能不能套用到其他批次。如果这只是巧合,我们贸然动手,反而会暴露。”
她翻开册子,找到一条旧记录:**六月十九,第一批运粮出发,走第五驿道,目的地为甲三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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