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角门的地面上,那道白痕还在微微冒烟。苏知微蹲着没动,指尖轻轻蹭过刻痕边缘,碱水写的字遇风才显,时间一久就会挥发干净。她从袖袋里抽出一块素绢,压在痕迹上,再用随身的小铜镜反扣住一角,把字迹拓了下来。
“主子?”春桃提着陶缸的水桶刚回来,看见她跪在门口,吓了一跳。
“别出声。”苏知微头也没抬,“去把夹壁里的油灯点上,只许开一条缝透光。”
春桃咬唇,脚步放轻地绕到屋后。废墟里横梁歪斜,墙倒了一半,可夹壁机关还在。她摸黑推开暗格,取出仅剩的半盏油灯,捻亮了芯,只让一点昏黄漏出来。
苏知微进来时,手里多了那块拓好的绢布。她把布铺在残破的案几上,对着光仔细看。字迹虽淡,但能辨认:“紫菀三两,送济安堂”。
她盯着那几个字,眉心慢慢收紧。
“李嬷嬷留的?”春桃小声问。
“是。火一起她就明白我们被盯死了,不敢露面,只能用这种方式传信。”苏知微手指点了点“济安堂”三字,“这名字你听过吗?”
春桃摇头,“宫里药房采办都是尚药局统管,外头的药铺除非有特批,不然进不了宫门。”
“但它进了。”苏知微从怀里取出账本,翻到一页,“你看这里——腊月十七,龙涎香膏三十盒,收银三百两,付‘宫中贵’。这‘宫中贵’不是人名,是代号。而这个代号,只出现在贵妃兄长赵承业私下的生意往来里。”
她顿了顿,又翻开另一页,“再看这笔:正月十一,购紫菀、远志、龙骨各五斤,由‘济安堂’承运入库,签收人为柳美人身边的老太监。”
春桃倒抽一口冷气,“柳美人?她……她怎么掺和进来了?”
“不是她主动掺和,是有人借她的手。”苏知微合上账本,“这些药材表面是补心安神的方子,可我验过灰烬里的残渣,这批紫菀被硫磺熏过,药性已变,混着远志和龙骨,熬久了会让人神志恍惚,容易受暗示。贤妃那晚说的话,未必全是装的。”
春桃脸色发白,“您的意思是……有人用迷药,让她在皇上面前说出不该说的?”
“不止是她说什么。”苏知微声音低下去,“关键是她说了谁。她说贵妃曾在先皇后灵前诅咒,这话没人听过,只有当年守灵的几位老宫人才知道。可那天夜里,她偏偏就说出来了,还句句精准。”
屋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油灯的光晃了一下,映得苏知微眼底冷得像冰。
“查济安堂。”她忽然说。
“现在?”春桃愣住,“可外面还在搜……死士刚走,万一他们回头呢?”
“正因为刚走,才会松懈。”苏知微从夹壁深处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几张残破的纸页,“这是去年腊月尚药局的药材登记残册,我一直留着备用。你去冷院后巷那个废弃药房,找所有标注‘济安堂代购’的记录,尤其是紫菀、远志、龙骨这三项。”
“要是被人发现我在翻旧档……”
“不会。”苏知微打断她,“那边早就没人管了,连扫地的都不去。你从西角门绕过去,贴着墙根走,别抬头,也别跟人说话。找到就立刻回来,别清点,别抄录,直接带原件。”
春桃深吸一口气,点头。
她刚要起身,苏知微又叫住她,“等等。”
她从腰带上解下一枚小小的铜牌,塞进春桃手里,“这是父亲留下的查验令符,原是用来核对军需药材真伪的。你把它压在残册最上面一页,若有人查,就说你是奉尚药局差遣来核对旧账的。虽然现在没人认这个牌子,但至少能拖一会儿。”
春桃握紧铜牌,指节泛白。
“主子……您小心。”
门轻轻合上,屋里只剩苏知微一人。
她没动,坐在黑暗里,手指一遍遍摩挲账本上的“济安堂”三个字。
赵承业……这个名字她不陌生。贵妃得宠十年,其兄步步高升,如今掌着户部一半粮道,连边军的补给都要经他手拨付。若只是个寻常外戚,断不会有这么大权势。可若他早就在后宫布局,用迷药操控嫔妃言行,那这些年宫里的风波,哪一件是真的争宠,哪一件又是被人推着演的戏?
她正想着,门外传来三声极轻的叩击。
一下,停,两下。
是春桃回来了。
苏知微立刻起身,拉开夹壁门缝。春桃几乎是跌进来的,手里抱着一叠发黄的纸册,脸上全是汗。
“找到了。”她喘着气,“全在这儿。从去年十月到今年正月,一共七笔‘济安堂’供货记录,其中三次用了‘即日入库即用’的急单批条,签批人是尚药局少监周大人——就是上次帮柳美人开药方的那个。”
苏知微接过册子,一页页翻看。
突然,她停住。
某一页上写着:“正月十九,紫菀三两,济安堂供,注明‘速配安神汤’,收货人:柳美人宫侍夏荷。”
她眼神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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