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敲了三下桌面,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把思绪定住。
苏知微收回手,将那枚铜钱捏进掌心,金属的凉意贴着皮肤。她没再看账册,而是缓缓起身,走到柜前把《宫中匠役调度簿》塞回最底层,顺手拉了拉抽屉,确认没有留下缝隙。
“春桃。”她背对着门口开口,“宫里查不到的东西,或许得去外头找。”
春桃刚放下茶盏,听见这话愣了一下:“您是说……出宫?”
“不出去,咱们永远只能盯着别人写好的账本。”她转过身,语气平得像在说今日天气,“贵妃能把痕迹抹干净,不代表没人见过当初的事。”
春桃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她知道娘子不是随便下决定的人,可出宫这事,哪是才人能轻易办到的?
第二日午后,天色阴下来,风卷着落叶扫过偏殿门前。一个穿藕荷色宫装的小丫头提着个雕花木盒进来,说是贤妃赏的安神香,专治心神不宁。
盒子放在案上,沉得很,不像只装了几根香条。等那丫头走了,春桃掀开盖子一看,里面垫着素绢,底下压着张纸条,字迹秀气:
“旧人不忘故主,或可问山野。”
苏知微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指尖轻轻划过“山野”二字,低声吩咐:“备轿,我去御花园走走。”
春桃一惊:“这会儿去?万一碰上——”
“就是要碰上。”她拿起披帛往肩上一搭,“贤妃既然肯递话,就不会选人多的地方见我。”
御花园西角有座六角凉亭,平日少有人至。苏知微到时,亭子里果然已坐着一人,穿着月白镶边的妃裙,手里拿着把小扇,正慢悠悠地翻着一本诗集。
她起身迎了两步:“苏才人来了。”
“劳娘娘久等。”苏知微福了福身,不紧不慢坐下,“听说您近来常焚香礼佛,身子可好些了?”
贤妃笑了笑:“老毛病,时好时坏。倒是你,这几日风头太盛,我听着都替你捏把汗。”
“奴婢不过按规矩办事,何来风头一说?”她低头拨了拨袖口,“倒是昨儿听人提了一句,说昭阳宫三年前修廊子那阵,工部调了一批桐油进去。您说奇不奇怪,好端端的木头房子,用桐油做什么?”
贤妃的手顿了顿,扇子合上,轻轻敲了敲膝盖。
“有些事啊,”她声音低了些,“不是账本上写着才算数的。你父亲当年管的是北境军粮稽核,经手的不止是银子,还有命。”
苏知微没接话,只静静看着她。
贤妃叹了口气:“边关有个老将军,姓陈,跟你父亲共事过几年。那批军粮被调包那天,他在场。亲眼看见的。”
“他人呢?”
“早年辞官了,不知去向。”贤妃抬眼看了看她,“听说他念旧,每逢故人忌日,都会去坟前祭一坛酒。若你还想找真相,或许……该往山野里寻一寻。”
苏知微心头一跳,面上仍稳:“他是唯一见过的人?”
“也是唯一活下来的。”贤妃垂下眼,“其他人,要么闭嘴,要么死了。”
两人之间静了片刻。
苏知微缓缓道:“您为何告诉我这些?”
贤妃嘴角牵了牵,笑得有些涩:“我揭发过你懂邪术,对吧?可你也帮我洗清了私通的罪名。宫里欠我的,我都还了;我欠你的,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她说完站起身,把扇子留在石桌上:“你好自为之。”
苏知微没送,只坐在原位,盯着那把扇子看了很久。
回程路上,春桃一路攥着帕子,声音发颤:“娘子,您真打算去找那位老将军?可怎么出宫啊?没有旨意,连宫门都过不去……”
“总有办法。”她掀了掀帘子,望了眼高墙,“太医院每月都有药车出宫采买药材,从南华门走。若是能混进去一趟——”
“您疯了!”春桃差点叫出来,“那是要掉脑袋的!要是被人发现——”
“那就别让人发现。”她放下帘子,声音冷下来,“你以为我在等什么?等贵妃良心发现,还是等皇后大发慈悲?账册烧了,人证灭了,宫里还能剩下什么?只剩下一堆死物,任他们涂改粉饰。”
春桃咬着唇,不敢再劝。
当晚,苏知微取出藏在暗格里的残页,一张是父亲手写的户部流水,另一张是从老赵那儿得来的《营建支销录》。她摊在桌上,对照日期、金额、用途,一遍遍看。
“陈将军……”她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提笔在空白纸上写下一行小字:“若真相不在宫中,则须赴宫外求之。”
写完,她将纸凑近灯焰,看着火苗舔上纸角,慢慢烧成灰。
第二天一早,春桃照她吩咐去了太医院。中午回来时脸色发白,脚步也急。
“娘子,”她进门就压低声音,“今早确实有一车药材入库,是从山南道运来的。领单上写着‘野山参三两、茯苓五斤’,可药库管事说,这批货本该十天后才到。”
苏知微正在喝茶,听见这话抬了抬头:“山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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