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刚过,苏知微就醒了。
她没点灯,坐在床沿把那张黄纸又摸了一遍。她把这张黄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贴身荷包,又将昨夜写好的信卷紧,用蜡封好,交给春桃。
“送去贤妃宫里,就说……我身子好了,想替先父旧部上一炷香。”
春桃低头应下,袖口微动,露出半截伪造的医署签条。苏知微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比什么都重。
天亮前,贤妃的奏本递进了御前。皇帝批了“准”,理由是“孝心可悯”。当天午后,内务府便送来一块出宫腰牌,写着“苏氏才人,赴北祭扫”。
春桃回来时嘴唇发白:“娘娘,他们说您这一去,至少要走二十天。”
苏知微正在收拾药箱,头也没抬:“我知道。”
她把几枚带“北”字的铜钱裹进油布,夹在两本《脉经》中间。苏知微开始换上粗布衣裳。
临行那日,她站在宫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她转身登上马车,车帘一落,再没掀起。
路上走了十八天。
她靠在角落闭眼养神,耳朵却一直听着外头动静。
每过一道关卡,都有兵卒上来查验腰牌。她报的是“奉旨替阵亡将士验毒”,因宫中曾有几位边军遗属死得蹊跷,说是中毒,却查不出来源。这话由端王早年留下的一份旧档改头换面而来,春桃从内务府偷拓了印鉴,做得七分真。
第三次查验时,那队正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你真是宫里出来的?”
“不信你看腰牌。”她声音平,不慌也不恼,“若耽误了差事,你们担得起吗?”
那人犹豫片刻,挥手放行。
越往北,村镇越少。偶尔见着百姓,脸上都带着菜色。驿站里配的干粮粗糙,她却吃得干净——在这地方,吃相太讲究反而惹眼。
抵达军营外围的驿站那天,正逢月饷发放。
她装作随军医眷,在院子里给几个老兵看冻疮。一个老卒接过铜钱时手抖得厉害,一枚小钱掉在地上,滚到她脚边。
她弯腰捡起,指尖一擦,看清了边缘的刻痕。
“北”。
不是新铸的。这枚钱已经流通多年,表面磨得发亮,但那一刀刻痕还在,深浅一致,像是统一标记。
她不动声色地把钱收进袖袋,转头问那老卒:“这钱……每月都发吗?”
“哪能啊。”老卒苦笑,“上个月全是新钱,这个月倒混了几枚旧的。听说是库房翻出来的,说是三年前那批劫饷剩下的。”
“劫饷?”
“嗐,都压下来了,谁敢提?”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永昌三年,运饷车队在黑岭沟遭了埋伏,死了十几个押官,八万贯钱没了大半。后来朝廷说追回来了,可我们这些底下人知道——有些钱早就流出去了。”
苏知微心头一跳:“那现在发的这些旧钱……是从哪儿来的?”
“不清楚。管账的不说,我们也不敢问。”
她点点头,继续低头涂药膏。等那老卒走后,她悄悄数了数袖袋里的铜钱——一共七枚,全带“北”字刻痕。
当晚,她在灯下铺开一张麻纸,把所有线索连起来:
阿枝手中的深蓝布角 → 织造局特供料 → 贵妃赏赐 → 有人用军饷钱采购 → 铜钱来自永昌三年劫饷案 → 现仍在军中流通 → 账目混乱,有人作假。
她蘸着茶水在纸上画了个圈,圈住“织造局采办”四个字。
如果当年劫饷的人能把钱换成宫中物料,说明军中和宫里都有人接应。而如今这些旧钱还能出现在士兵手里,意味着——私吞军粮的人,至今还在动这笔账。
她吹灭灯,靠在床板上。
第二天,她换了身灰青色短袄,梳成寡妇发式,去了军营外的杂役所。
西六所——正是黄纸上写的地点。
值夜的杂役叫周三,五十来岁,脸上有道疤,说话慢吞吞的。她说自己是北方来的孤寡妇人,想找份浆洗的活计贴补家用。
周三打量她半天:“你这手细皮嫩肉的,干不了粗活。”
“我会缝补,也会制药。”她掏出一小包止血粉,“这是我自己配的,专治刀伤。你要不信,可以试试。”
周三犹豫了一下,收下了药粉,让她三天后再来。
她没急着走,蹲在门口帮另一个杂役晒草药。那人认出她昨天给老兵看冻疮,聊了几句。
“你是大夫?”
“略懂一点。”
“那你可得小心点。”那人低声说,“前些日子有个兵,吃了配给的米,半夜吐血死了。上面说是痢疾,可我们都觉得不对劲——那米发黑,还有股霉味。”
苏知微眼神一凝:“米是从哪儿来的?”
“说是户部调拨的军粮。”
“那现在吃的呢?”
“还是那些。”他苦笑,“换了一批新袋子,可米色一样。大家都偷偷省着吃,怕再出事。”
她记下了。
回去的路上,她绕到营后一处废弃粮仓。墙塌了一角,她从缺口钻进去,借着天光查看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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