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夏夜,暑气并未随着日头西沉而完全消散,只是从炽烈的灼烤变成了粘稠的闷蒸。片场巨大的水银灯将仿古街景照得亮如白昼,却也聚拢了更多的热意。《天下第一》的拍摄进度紧张,夜戏成了家常便饭。
沈遂之饰演的归海一刀,戏份随着剧情推进,重要性愈发凸显。这个沉默寡言、身世凄苦、内心却燃烧着炽烈火焰的角色,如同一块坚硬的玄铁,在沈遂之的演绎下,逐渐被打磨出令人心悸的光泽。他并非科班出身,没有那些程式化的表演技巧,反而因着这份“生”,更贴合归海一刀与世隔绝般的孤冷。而深植于骨的戏曲功底,则在另一个维度上大放异彩。
武术指导设计的动作,他总能最快地掌握精髓,并且融入戏曲身段特有的“圆融”与“韵律”。一个简单的拔刀、转身、格挡,在他做来,不仅精准有力,更带有一股行云流水般的美感,肩、肘、腕、指,乃至眼神的流转,都蕴含着内在的“劲”与“意”,镜头捕捉下来,异常好看,充满张力。就连要求严苛的王京,在监视器后看到某些武打场面的回放时,也会忍不住摸着下巴嘀咕:“这小子,身上有‘范儿’,不是花架子,是真能吃住劲,好看。”
这种在镜头前逐渐绽放的、混合着沉静力量与独特美感的吸引力,无声地辐射开来。剧组上下,从工作人员到其他演员,看沈遂之的目光,也从最初的好奇与些许质疑,渐渐变成了认可与欣赏。而其中,目光停留最久、最复杂的,莫过看戏最多的高圆圆。
戏里,她是聪慧机敏、对归海一刀由怜生爱、最终情根深种的上官海棠。戏外,她是那个早在专辑《沈遂之》时期,就透过音乐看到他灵魂一角的“知音”。如今,日日相对,看着他如何从最初对着剧本字斟句酌的紧张,到渐渐与角色融为一体,如何在武打戏中挥洒汗水泥尘却不失那份独特的“形神”,如何在有限的台词和镜头里,用眼神和细微的表情传递出海浪般汹涌的内心戏……高圆圆觉得自己仿佛在旁观一场缓慢而深刻的蜕变,也像是在挖掘一座蕴藏丰富的矿藏,越是深入,越觉心惊,也越被吸引。
那是一种超越了外表、名气甚至才华的吸引。是同类之间,对彼此艺术生命力的敏锐感应,也是对某种相似内核——或许是对完美的苛求,对表达的执着,对孤独的某种耐受与享受——的辨认与共鸣。沈遂之身上有种与她相似又不同的“定力”,那定力让他能在这喧嚣浮华的片场,保持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专注与澄澈。这让她感到亲切,也让她那颗在娱乐圈沉浮多年、见识过太多虚浮与算计而日渐包裹起硬壳的心,某个角落,悄然松动。
一场情绪爆发极强的雨夜对峙戏后,已是凌晨三点。这场戏情感浓度极高,归海一刀得知部分真相,内心信仰崩塌,在暴雨中与上官海棠发生激烈冲突,最后崩溃嘶吼,是开拍以来对沈遂之情感消耗最大的一场。一条过,王京喊“卡”的时候,现场竟然有几秒的寂静,然后才响起掌声。
沈遂之浑身湿透,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为了效果喷的水,混杂着污泥和(化妆做出的)血痕,独自站在人工暴雨的余沥中,微微喘息,眼神还残留着戏里的破碎与狂乱,尚未完全抽离。工作人员赶忙上前递毛巾、披外套。
高圆圆也刚从激烈的情绪中平复,裹着干燥的毯子,看着沈遂之那边。她没有立刻回休息室,而是慢慢走过去。
“还好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刚才喊戏的痕迹。
沈遂之抬起眼,看到是她,眼神里的尖锐和混乱慢慢沉淀下去,恢复了些许平日的沉静,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用毛巾擦了把脸。
两人一起往休息区走。夜风带着凉意吹过湿透的戏服,激起一阵寒颤。疲惫如同潮水,在高度紧张的精神放松后,汹涌地席卷上来。
临时休息的棚子下,只有几把折叠椅。高圆圆先坐下了,将毯子裹紧了些,闭着眼,长长吐了口气,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倦容。连续多日的高强度拍摄,加上刚才那场耗尽心力的戏,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沈遂之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同样闭目养神,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过度投入的情绪尽快回落。
棚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收拾器械的轻微声响和夏夜的虫鸣。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沈遂之忽然感到肩头微微一沉。
他睁开眼,侧头看去。
高圆圆不知何时,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竟是……睡着了。卸去了戏里的灵动与锋芒,也褪去了平日那份恰到好处的知性距离感,此刻的她,显得异常柔软、疲惫,甚至有些脆弱。一缕微湿的发丝贴在她光洁的额角,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沈遂之的身体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头颅的重量,隔着薄薄的湿衣传来的体温,还有那极其细微的、属于她的气息。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惊愕、无措、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在他心头荡开。片场的灯光透过棚布缝隙,在她沉睡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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