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七年正月下旬,福建的战局随着尚之信“易帜”,骤然进入了一个极其微妙而敏感的时刻。福州城头的“明”字大旗与“李”字帅旗猎猎飘扬,宣告了这座省城在形式上重归南明,但冰冷的现实是,控制权并未稳固地掌握在李元胤手中,也远未获得所有势力的承认。这片破碎的山海之地,瞬间成为了天下棋局中最受瞩目的焦点,暗流在旗帜更换的表象之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碰撞。
北京,紫禁城。
殿内的地龙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顺治皇帝眉宇间与年轻面容不符的森森寒意。那份关于“福建耿藩余孽尚之信叛投南明”的六百里加急奏报,正静静地躺在御案之上,但其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满殿王公大臣的心头。
“尚之信 无能丧师失地,已是死罪!如今竟敢公然叛投,实乃十恶不赦!” 议政王大臣会议上,鳌拜 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被羞辱的暴怒,“皇上,奴才请旨,即刻发大兵入闽,犁庭扫穴,诛此逆贼九族,以儆效尤!”
不少满洲亲贵纷纷附和,殿内充斥着喊打喊杀之声。福建的丢失,不仅意味着东南全归南明,更严重打击了清廷“天命所归”的政治威信,尤其是尚之信这种“贰臣之后”的背叛,其恶劣影响远超一般的战场失利。
然而,范文程 与洪承畴 等汉臣重僚,却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年轻的顺治帝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沉默的洪承畴身上。
“洪先生,你久在南方,熟知闽事,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洪承畴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却带着沉重的压力:“皇上,鳌中堂所言,自是正理。然则,发兵入闽,谈何容易。”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划过长江,“云南 方面,伪明李定国、周瑞 虽无进攻之力,然实力犹存,湖广一线,我军与敌呈胶着之势,线国安 大将军麾下精兵,动弹不得。淮北一线,南明军队虎视眈眈。我军若欲大举入闽,不太现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不满的满洲亲贵,继续道:“再者,福建地瘠民贫,八山一水一分田,大军深入,粮草何以为继?更兼眼下李元胤 已入福州,郑成功 踞有漳泉沿海,我军即便能至,亦将陷入两面受敌、粮尽援绝之绝境。此非用兵之地,更非用兵之时。”
“难道就任由尚之信那叛贼逍遥,坐视福建沦于伪明之手?” 一位亲王愤然道。
“自然不能。” 洪承畴话锋一转,“然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奴才以为,当务之急,非急于征讨,而在固本与缓图。”
“如何固本?如何缓图?” 顺治追问。
“其一,严密封锁。” 洪承畴指向地图上的军事对峙线,“诏令北方商人,禁止北方粮草,军事物资以及战马与南方交易。”
“其二,招抚离间。” 洪承畴眼中闪过精光,“尚之信新附,其麾下将领岂能尽皆归心?可密遣精干之人,潜入福建,以高官厚禄,秘密招抚其麾下总兵、副将。尤其可着力于漳州、泉州 等地将领,彼等毗邻郑成功,必受其挤压,心生怨望,正是可乘之机!即便不能使其立刻来归,亦可播撒猜疑种子,令其与李元胤、郑成功 互相提防,难以合力。”
“其三,以待其变。” 洪承畴最后总结,“李元胤与郑成功,一陆一海,皆非易与之辈。今福建初定,利益如何划分?福州 谁属?漳泉 谁掌?税赋 谁收?兵权 谁统?此中必有龃龉。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待其内讧,再寻良机,或可坐收渔利。当下我军重心,仍应置于湖广,若能击破,则伪明之势,必为之瓦解。”
顺治帝听罢,沉吟良久。鳌拜等武将虽有不甘,但也知洪承畴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道。在湖广战事未定、淮北门户洞开的情况下,劳师远征福建,确非上策。
“准洪承畴所奏。” 顺治最终拍板,语气冰冷,“令兵部、内院,精选干员,携朕密旨及空白札付,潜入福建,相机行事,招抚离间!至于尚之信逆贼……” 他眼中杀机一闪,“传旨天下,削其爵,夺其籍,悬赏万金,购其首级!朕要天下人都知道,背主忘恩,是何下场!”
与此同时,厦门,延平郡王府。
海风带着咸腥气息,吹入日光岩 下的议事厅。郑成功面沉如水,手中把玩着一柄精美的倭国扇,听着麾下将领的激烈争论。
“藩主!李元胤 欺人太甚!” 甘辉 怒不可遏,声如洪钟,“我等在海上与虏师周旋,在陆上与尚贼血战,方才拿下海澄,迫降漳浦,围困泉州!他李元胤倒好,坐享其成,不费一兵一卒,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得了福州!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事!这福建,合该是我郑家之地!”
“甘将军所言极是!” 洪旭 也附和道,“福州 乃省城,闽江 门户,岂可落入他人之手?李元胤自广东而来,根基浅薄,麾下兵将多是南明军队,与我等并非一心。若让其坐大,必成心腹之患!依末将之见,当速调水师北上,逼李元胤 退出福州,至少,也要将闽江 控制权拿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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