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候。
水漫洛川
洛水暴涨的第三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涂山之巅,仿佛伸手就能触到湿冷的云絮。姒启站在夯土筑起的观水台上,靴底碾过被雨水泡软的泥块,发出细碎的声。脚下,浑浊的河水正像一头挣脱枷锁的玄色巨兽,顺着开阔的河谷漫向远方的平原,成片的粟田在浊浪中挣扎片刻,便被彻底吞没,茅草屋的屋顶像破碎的荷叶,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风裹着浓重的水汽扑在脸上,带着河泥特有的腥气。姒启身后,那柄象征夏后氏权力的青铜钺斜倚在台柱上,钺身铸刻的饕餮纹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晰,狰狞的兽口仿佛要在阴云下张开,吞噬这眼前的滔天洪灾。
君上!大司马伯益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几分急促。这位跟随大禹治水多年的老将,此刻身披鞣制的兽皮斗篷,鬓角的白发被雨水粘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手中的木杖深深插入泥土,下游九夷的七个聚落已被淹了七成,巫祝们在河岸设了祭坛,说这是河伯发怒,要献上一对童男童女,投入河中献祭方能平息水患。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共工氏的使者刚到,说他们的地界也受了波及,问我们是否愿意联手筑堤拦水。
姒启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触到下颌新长出的胡茬,坚硬如石。他的目光越过波涛汹涌的洛水,望向远方被水雾笼罩的天际。父亲大禹治水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靠的从来不是向河伯献祭的虚妄,而是疏川导滞,钟水丰物的实在法子。如今父亲尸骨未寒,诸侯们的心还没安定,九夷便想用这等古法敷衍塞责,而素来与夏后氏政见不合的共工氏,此刻突然提出联手,究竟是真心助治,还是想借机窥探虚实?
告诉九夷的巫祝,姒启的声音在风雨中异常沉稳,像涂山脚下深埋的磐石,童男童女不必献。河伯若真有灵,见了无辜孩童的血,只会更添怒火。
他转身看向伯益,眼神锐利如鹰:传我命令,令你率五千甲士,携带耒耜、石夯和三日干粮,即刻赶赴下游受灾最严重的阳渠聚落。第一步,先协助百姓迁到涂山方向的高地;第二步,按我早年绘制的地形图,在洛水东侧开凿支渠,引洪水入渭水故道。
伯益眼中闪过一丝迟疑,随即躬身应道:喏。只是君上,共工氏那边......
共工氏世代主张壅防百川,与我们夏后氏的疏导之法向来相悖。姒启伸手抚过青铜钺的柄,那木质的柄身被历代夏后摩挲得光滑温润,但眼下不是争执法子的时候。你让人回禀共工氏首领,若他们愿派人手来助,事后我以黍米千钟相赠,且承认他们对洮水流域的管辖权——那片土地本就是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凝重:若他们不愿,便让他们守住自己的地界,莫要让洪水漫进我们夏后氏的领地。告诉他们,夏后氏的子弟还没孱弱到需要靠献祭或乞求才能活下去。
伯益领命转身,斗篷的下摆扫过积水的地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姒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又低头看向台面上摊开的兽皮地图。这是父亲大禹晚年亲手绘制的洛水流域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的支流走向,此刻正被雨水晕染开来,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
雨势稍缓时,姒启带着二十名亲兵,沿着洛水南岸的高地向东巡查。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被冲垮的茅草屋只剩下半截土墙,露出里面浸泡发黑的粟穗,那是百姓们积攒了半年的口粮;几只失去主人的山羊蜷缩在土坡上,瘦骨嶙峋的身体抖个不停,咩咩的叫声里满是惶恐;几位裹着破旧麻布的老妇坐在地势稍高的土丘上,望着淹没家园的洪水,浑浊的眼泪混着雨水滚落,哭声被风声撕得粉碎。
君上,那边!一名亲兵指向东南方向,声音里带着急切。
姒启催动车驾——那是一辆由两匹青马牵引的简陋木车,车厢挡板上还留着去年征战时的箭痕。远远望见一处地势稍低的台地正被洪水围困,数十名百姓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抱着树干,孩童的哭声尖利得像锥子,刺破厚重的雨幕。台地中央,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跪在泥地里,对着汹涌的河水不停叩拜,枯瘦的手掌一次次拍在湿冷的地面,嘴里念叨着晦涩的祷词。
停车。姒启翻身下车,不等亲兵上前搀扶,便径直蹚着齐膝深的泥水走上台地。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麻布裤管,冻得小腿骨阵阵发麻。
老丈,莫要再拜了。他蹲下身,伸手扶起老者。老人的衣襟湿透,身体烫得惊人,显然是受了风寒。
老者抬起头,满脸皱纹里嵌着黑黄的泥污,浑浊的眼睛先是茫然,随即闪过一丝敬畏——他认出了姒启腰间悬挂的玉珏,那是夏后氏君上独有的配饰。君上......老人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巫祝说,这是先王不佑,降下水患惩罚我们这些不敬上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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