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以果行育德
一
惊蛰那天的雨,是裹着雪珠子下来的。
陈砚之蹲在蒙山南麓的断崖边,手指抠进冻得发硬的泥里,指甲缝里渗出血珠也没察觉。崖下那汪新冒的泉眼被雪埋了大半,只露出个黑黢黢的小口,咕嘟咕嘟吐着气泡,混着融化的雪水往下游淌,在乱石堆里冲出条亮晶晶的细流。
先生!雪大了,该回了!
崖上的身音被风撕得粉碎。陈砚之抬头,看见书童阿竹举着油纸伞站在崖边,青布长衫下摆已被雪水浸成深青色,像块吸饱了墨的棉絮。他没应声,只是从怀里掏出个粗瓷碗,小心地探到泉眼边接水。
泉水刚漫过碗底,就透着股奇异的清冽。陈砚之凑近鼻尖闻了闻,竟有股淡淡的兰草香——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兰草?他皱着眉抿了口,水滑过喉咙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甜,像去年在曲阜喝到的孔庙井水,只是更清,更活,像有小鱼在舌尖窜过。
先生!阿竹的声音又拔高了些,带着哭腔,再不走,山就要封了!
陈砚之这才想起,他们已经在山里困了三天。原本是开春带阿竹来蒙山采新茶,没料想一场倒春寒把山路全封了,随身携带的干粮昨晚就见了底,此刻肚子正空落落的发疼。他把半碗泉水递给阿竹:先喝点水,撑得住。
阿竹接过碗时手直打颤,喝了两口就呛得咳嗽:先生,这水......
怎么?
甜的。阿竹抹了把嘴,眼里闪着光,像家里酿的米酒,就是没酒味。
陈砚之望着泉眼出神。他自幼在江南长大,见惯了小桥流水,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泉——藏在断崖半腰的石缝里,周围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只有几丛枯黄的茅草,偏这水就透着股灵气,像被水点化过似的。
雪越下越密,打在油纸伞上簌簌作响。陈砚之站起身时,突然发现泉眼周围的雪化得格外快,明明气温低得能呵出白气,可泉眼三尺之内的积雪竟融成了水,在泥地上洇出圈深色的印记。他弯腰摸了摸地面,土竟是温的。
这泉......他刚开口,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崖上跑下来个穿短打的汉子,腰间别着把柴刀,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冻得通红的小腿。你们是外地来的?汉子嗓门洪亮,带着浓重的山口音,这天还敢往山里钻,不要命了?
陈砚之拱手道:在下陈砚之,带小童来采新茶,不料遇此大雪。敢问壮士,山下可有村落?
汉子往泉眼瞥了眼,眉头突然皱起来:你们动这泉了?
只是接了点水。陈砚之不解,这泉有何不妥?
汉子没答话,只是蹲下身盯着泉眼看,眼神复杂得像蒙着层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挠挠头:罢了,看你们不像坏人。跟我来吧,山下有个破庙,能避避雪。
跟着汉子往山下走时,陈砚之发现他的脚步很特别——踩在积雪上悄无声息,像只山猫。阿竹悄悄凑到他耳边:先生,这人看着像猎户。
汉子像是听见了,回头笑了笑: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腿,裤管空荡荡的,前年打猎摔断了腿,成了废人。
陈砚之心里一紧,刚想道歉,汉子却摆摆手:别介,早习惯了。我叫石敢当,你们就叫我老石吧。
二
破庙在山坳里,屋顶塌了半边,神像被熏得漆黑,倒还算能遮风挡雪。老石生起堆火,火光舔着潮湿的柴火,冒出呛人的浓烟。阿竹缩在火堆旁打盹,陈砚之却睡不着,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
你是读书人?老石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往上窜。
算是吧。陈砚之苦笑,以前在书院教书,后来......他没说下去。
老石却像是懂了:是因为去年那场案子?
陈砚之猛地抬头。去年他任国子监博士时,因弹劾户部尚书贪墨赈灾款,反被诬陷结党营私,虽侥幸没入大牢,却也丢了官职,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罪臣。这事除了京城少数人知晓,怎么会传到这深山里?
老石看出他的疑惑,指了指庙门:上个月有个穿官服的来过,说要找个叫陈砚之的,还画了画像。他往火堆里啐了口唾沫,那官爷凶得很,说找到你要立刻报官,赏银五十两。
陈砚之的心沉了下去。他望着老石空荡荡的裤管,突然明白了:你带我来这里,不是好心......
我可没说要报官。老石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个干硬的窝头,掰了一半递过来,我只是想问问你,那泉眼,你看出啥门道没?
陈砚之接过窝头,咬了口,粗粝的麸皮刺得嗓子生疼。只是觉得那泉水有些奇特,雪天不冻,还带着暖意。
老石的眼睛亮了:还有呢?
泉眼周围寸草不生,却有水生兰草的香气。陈砚之回忆着,石缝里渗出的水,在雪地上流过的地方,草芽都冒头了。
老石突然站起来,往神像后面走了几步,搬开块松动的地砖,从底下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青石板,上面刻着些奇怪的纹路,像水波纹,又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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