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江心血火
兴武元年六月初十,寅时未到,芜湖江面起了浓雾。
黄得功站在旗舰“靖江”号艏楼,右手指节捏得发白。左臂的箭伤还在渗血,军医说至少得养三个月,但他等不了——对岸的清军水师正在集结,帆樯的影子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群等待扑食的鬼魅。
“总兵,哨船回来了。”副将王允成声音嘶哑,“看清了,敌船分三队:前锋二十艘沙船,吃水浅,载兵多;中军三十艘福船,有火炮;后队……后队是十艘大舰,看形制,是当年天津水师的‘镇’字号。”
天津水师。黄得功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那些熟悉的名字:镇海、镇涛、镇波……这些船,他曾上去过,和孙应元总兵在甲板上喝过酒,听老舵工讲过海上的风浪。如今,它们挂着清军的黄龙旗。
“弟兄们知道吗?”他问。
“知道了。”王允成低声道,“有几个老兵认出了船,在舱里哭。但总兵放心,没人说要降。”
黄得功睁开眼,看向雾中列阵的战船。他麾下还有五十四艘能战的船,大半是小型哨船、沙船,真正的福船不过十二艘。火炮数量只有清军的一半,火药储备只够两个时辰激战。
硬拼是死路一条。
“传令,”他声音平静下来,“前队十艘沙船,满载柴草火油,待敌舰进入江心窄道,顺流放火船。中队福船全部下锚,横列江面,火炮装填链弹——专打敌舰桅杆帆索。后队哨船散开,等敌舰混乱,登船接舷。”
这是拼命的打法。放火船可能烧到自己人,下锚的战船失去机动性就是活靶子,接舷战更是九死一生。
王允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抱拳:“末将领命!”
“等等。”黄得功叫住他,“告诉弟兄们,这一仗不为朝廷,不为皇上,就为死在天津的孙总兵,为那些不肯降鞑子、跳了海的老兄弟。今天,咱们接他们回家。”
同一时刻,南京武英殿。
李维彻夜未眠,案上的江防图被朱笔画满箭头。芜湖、安庆、采石矶、镇江——这四个点是长江防线关键,只要有一处被突破,南京就危险了。
“陛下,郑芝龙又送信来了。”骆养性呈上蜡封密函。
拆开,只有一行字:“江上风大,舟小难行。若需水师助战,请陛下亲书‘借船令’,许臣节制长江水师。”
借船令?李维冷笑。郑芝龙这是要长江水师的指挥权。给了他,就等于把南京的江防命脉交出去;不给,他就坐视黄得功被歼灭。
“告诉他,朕在南京等他勤王。只要他的舰队出现在清军背后,战后,朕许他专营长江漕运三年。”
漕运。这是比海贸更肥的肉。江南漕粮北运、盐铁南输,全走长江水道。郑芝龙若得此权,等于掐住半个大明的经济命脉。
骆养性倒吸凉气:“陛下,此权太重……”
“重,才能让他动心。”李维把信扔进火盆,“去传吧。另外,让李若琏带三百神机营,即刻赶往采石矶——那里是芜湖下游第一道屏障,不能有失。”
“那南京城防……”
“朕亲自守。”
殿外传来晨钟声。李维走到露台,东方天际泛出鱼肚白,雾气正从江面缓缓升起。他仿佛能听见数百里外战鼓的声音,能看见那些即将在江心燃烧的船,那些即将沉入江底的尸骨。
“父皇。”朱慈烺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一身轻甲已穿戴整齐,“儿臣请命,率三千京营驰援芜湖。”
“你去做什么?”李维没回头。
“黄总兵兵力不足,儿臣可带兵从陆路北上,在江岸设伏。若清军登陆,可击其半渡;若水师有失,可接应败兵。”
李维转身,看着儿子。少年的眼神里有跃跃欲试的火焰,也有压抑不住的紧张。十六岁,第一次主动请缨带兵出征。
“你知道这一去,可能回不来吗?”
“知道。”朱慈烺挺直脊背,“但若芜湖失守,南京也难保。与其坐等,不如主动出击。父皇教过儿臣,战场主动权,比兵力多寡更重要。”
李维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佩剑——那是他穿越后一直用的剑,剑柄已磨得发亮:“带两千人,多带火器。到芜湖后,听黄得功调遣,不得擅自行动。若事不可为……保全兵力,退回采石矶。记住,你的命比一座城重要。”
朱慈烺双手接剑,单膝跪地:“儿臣领旨!”
辰时,芜湖江心。
浓雾渐渐散去,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江面上泛出粼粼血光——昨夜已有小股清军哨船试探,江面漂着未捞尽的残骸和浮尸。
黄得功站在“靖江”号甲板上,看着对岸清军舰队开始移动。那些船列成楔形阵,像一把尖刀,直插江心窄道。
“火船,放!”
十艘满载柴草、火油的沙船解开缆绳,顺流而下。船头的士卒点燃柴堆后跳水,被后面小船接起。火船借着风势水速,如十条火龙扑向清军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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