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九江棋局
兴武元年五月十九,卯时初刻。
九江城垣在晨雾中显露出破损的轮廓。这座控扼鄱阳湖口的长江重镇,此刻城门半掩,城头守军稀落——原九江总兵黄斌卿半月前已率部东调驰援南京,留下的不过千余老弱。
朱慈烺的小船在城西琵琶亭靠岸时,岸上已有十余名骑兵等候。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黑脸将领,见到金声桓下船,疾步上前单膝跪地:“末将张天禄,拜见金总兵!这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朱慈烺身上,少年虽穿着粗布衣裳,但眉宇间的贵气掩不住。
金声桓强撑伤体,正色道:“这位是当朝太子殿下。张参将,速迎殿下入城,封锁消息。”
张天禄瞳孔骤缩,立刻俯首:“末将九江参将张天禄,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朱慈烺扶起他,目光扫过这队骑兵。甲胄陈旧但保养尚可,马匹膘情中等,士卒眼神里有关切也有疑虑——这是乱世里最常见的边军状态,不饱不饿,不死不活,等着被某个势力收编。
“张参将请起。城中现有多少兵马?粮草几何?”
“回殿下,战兵一千二百,辅兵八百,马军三百。仓中存米五千石,够两月之用。”张天禄语速很快,“但九江府库空虚,已三月未发饷。黄总兵走时带走了大半火器,现城头火炮只剩六门老式佛郎机,火药不足千斤。”
朱慈烺边听边往城里走。街道冷清,早起的百姓见到军马纷纷避让,眼神麻木。这就是大明朝的腹地重镇——空虚得像一张纸。
“左梦庚反了。”进城后,朱慈烺在第一句话就让张天禄脸色煞白,“武昌已入其手。阿济格部清军正向武昌推进,若武昌降清,九江便是下一个目标。”
张天禄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总兵,那我们……”
金声桓看向朱慈烺。这是表态的时候——是尊太子为主,还是另做打算?
朱慈烺解下腰间蟠龙玉佩,举在晨光中。龙纹温润,玉质通透,这是只有皇家嫡系才能佩戴的形制。“孤以太子的名义,现授张天禄九江副总兵衔,总领城防。金总兵伤势未愈,暂为监军。”他顿了顿,“孤知道你们缺饷。九江钞关还在吧?”
“在,但商路断绝,每日收税不足百两……”
“从今日起,九江钞关税银留作军资。另,开城西官仓,发陈米三百石赈济城中鳏寡,十五至五十岁男丁,愿上城协防者,日给米一升。”朱慈烺语速平稳,这些举措他在扬州、凤阳都做过,已是熟稔,“再贴告示:凡斩清虏一级,赏银十两;斩左梦庚叛军一级,赏银五两。斩获皆可记功,战后论功授田。”
张天禄眼睛亮了。有粮有赏,军心可定。
“但殿下,”金声桓低声提醒,“我们无银可赏……”
“九江富户何在?”朱慈烺看向张天禄。
“城中大户多已南逃,留下的有米商陈氏、布商周氏、盐商吴氏……”
“请他们来。不,孤亲自去拜访。”朱慈烺整了整粗布衣襟,“告诉他们,朝廷在九江一日,保他们一日平安;朝廷若走,清虏或左梦庚来了,他们的家产能剩几成?”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现实的交易。金声桓看着太子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少年比离京时长高了寸余,肩背挺直如松。
同一日,南京。
武英殿弥漫着血腥与硝烟混合的气味。李维甲胄未卸,坐在御案后听李若琏禀报昨夜战损。
“水师战沉七艘,重伤十二艘,伤亡水手两千余。王铁头身中三箭,已送医救治。”李若琏声音沙哑,“江防守军阵亡八百,伤一千五百。神机营铳手阵亡一百三十七人,燧发铳损毁四十杆。清军方面……据江面浮尸估算,伤亡当在三千以上,渡江船只被焚毁过半。”
惨胜。用近四千伤亡换对方三千,且清军兵力基数远大于明军。这种交换比打不起。
“郑芝龙部呢?”
“郑家战船参战后,与我军交火约两刻钟,突然撤走。”李若琏皱眉,“其行为蹊跷,似在试探,又似……演戏。”
演戏?李维手指敲击案面。郑芝龙这种海盗出身的军阀,每一步都有算计。昨夜他若真全力配合清军,王铁头水师可能全军覆没。但他没有。
“陛下,”倪元璐匆匆入殿,手中拿着一封密信,“常州急报,史可法部在滁州山区遭多铎部伏击,伤亡千余,现已突围至全椒。另,安庆飞鸽传书,黄得功水师西进途中遭遇风暴,损船三艘,暂泊安庆修整。”
坏消息接踵而至。李维感觉那根名为“时间”的弦越绷越紧。多尔衮的主力还未真正出手,南京已经左支右绌。
“改制诏书,地方反应如何?”
倪元璐苦笑:“应天知府徐一范上疏,称‘田亩清丈滋扰乡里,请暂缓’。徽州、宁国等府亦有类似奏报。倒是陛下昨日‘斩虏授田’的诏令,各卫所响应踊跃。”
意料之中。触动既得利益难,用利益诱人拼命易。李维起身走到窗前,看向长江方向。雾气已散,江面上飘着未烧尽的船骸,像巨大的黑色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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