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网与饵
子时三刻,陈千户回来了。
带出去两百人,回来的不足一百,他自己左肩中了一箭,箭头还嵌在骨头里,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睛亮得吓人。
“陛下!成了!”他单膝跪地时差点栽倒,被李维一把扶住,“闯贼左翼三个粮囤,全点了!火借风势,连烧了半个营盘!”
城楼上响起压抑的欢呼。守军们挤在垛口后,望着西边那片尚未熄灭的火光,脸上的疲惫被兴奋取代。
李维却注意到陈千户身后那些士兵。几乎人人带伤,有的相互搀扶着,有的干脆是被抬回来的。回来的这百人里,还能站直的不到一半。
“伤亡多少?”他问,声音很轻。
陈千户脸上的兴奋淡了些:“折了……一百二十七个弟兄。回来的里头,重伤三十多个,怕是……挺不过今晚。”
两百死士,折损过半。
李维沉默了片刻。他走到那些伤兵面前,一个个看过去。有个年轻士兵腹部被划开了,肠子露出来一截,自己用手按着,疼得浑身发抖,但咬着嘴唇没出声。
“王承恩。”李维说,“把宫里所有的金疮药、止血散都拿来。再去太医院,把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叫来——就说朕说的,治不好这些弟兄,他们也不用当太医了。”
“老奴遵旨!”
伤兵被抬下去时,那个年轻士兵忽然抓住李维的衣角:“陛、陛下……俺们……烧了贼人的粮吗?”
“烧了。”李维蹲下身,握住他冰冷的手,“烧得很干净。”
士兵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那就值了……”话没说完,昏死过去。
李维站在原地,看着手心的血。温热,粘稠,带着生命最后的温度。
这就是代价。每一步前进,都要用血肉铺路。
“皇爷。”王承恩轻声提醒,“骆指挥使在楼下候着了。”
李维深吸一口气,转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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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养性在城楼下的值房里等着,桌上摊开几张供词。见皇帝进来,他躬身行礼:“陛下,赵虎又吐了些东西。”
“说。”
“他供认,这三年来私放的车辆不止运水车,还有运菜车、运炭车,甚至运粪车。所有车辆都经过改装,有夹层。运出去的东西五花八门:宫里的瓷器、字画、药材。运进来的……”骆养性顿了顿,“主要是铁料、硫磺、硝石。”
硫磺。硝石。
李维瞳孔一缩。这是火药的原料。
“数量?”
“赵虎记不清,只说每月至少两三车。接头的人每次不同,但都持同样的信物——一枚刻着‘嘉禾’二字的玉牌。”
嘉禾。五谷丰登的祥瑞图案。
“查过这玉牌来历吗?”
“查了。”骆养性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画着玉牌的样式,“内务府造办处的人说,这种形制的玉牌,嘉靖年间造过一批,赏给有功的勋戚大臣。但具体赏给了谁,记录早就散佚了。”
李维盯着那张图。嘉禾玉牌,勋戚大臣。
周皇后的父亲周奎,封嘉定伯,算勋戚。
“还有别的吗?”
“有。”骆养性压低声音,“赵虎说,两个月前,有一次运进来的不是原料,是成品——十几个木箱,很沉,搬动时有金属碰撞声。他偷偷撬开一角看过,里面是……”
“是什么?”
“是火铳。崭新的鸟铳,至少二十支。”
空气凝固了。
私运火器进宫。这是谋逆。
“运到哪儿了?”
“还是坤宁宫后小厨房。”骆养性声音发干,“赵虎说,那批货之后,接头人给了他一百两黄金封口费,是平时的十倍。还威胁说,若走漏风声,他全家老小……”
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锦衣卫百户冲进来,脸色惨白:
“指挥使!赵虎……赵虎死了!”
“什么?!”骆养性霍然起身,“不是让你们严加看管吗?!”
“是、是严加看管!四个弟兄轮流守着,饭食都验过毒。可刚才换班时发现,赵虎七窍流血,已经……断气了。”
毒杀。在锦衣卫诏狱里毒杀要犯。
李维反而平静下来。他早该想到的。对方能把手伸进宫里,自然也能伸进诏狱。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
“查谁?”骆养性问。
“所有接触过赵虎的人。狱卒、送饭的、看病的太医,一个不漏。还有……”李维看向皇宫方向,“查查今天有哪些人出过宫,尤其是——去过诏狱附近的人。”
骆养性领命而去。李维独自留在值房里,盯着桌上那几张供词。
火铳。二十支崭新的鸟铳,藏在坤宁宫里做什么?周皇后要谋反?不可能。那只有一个解释:这些火铳不是给周皇后用的,是借坤宁宫的地方藏匿,等待时机运出宫——或者,在宫里使用。
用在哪儿?刺杀?宫变?
他想起历史上一个细节: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凌晨,崇祯皇帝敲响景阳钟召百官,无一人上朝。然后他去了煤山,自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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