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大衍使团抵达白水城。
这是一座被战火反复舔舐过的边陲小城,城墙处处是修补的痕迹,如同老人脸上的疮疤。城内气氛肃杀,军民眼神锐利而疲惫,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隐约的血腥气。
北狄议和使团驻扎在城外十里,并未入城。左贤王乌维未至,派其弟、右谷蠡王呼衍硕为主使。
议和地点设在两军势力缓冲地带的一片空旷草场,临时搭建了两座相对的大帐,中间空地铺了毡毯,设了案几,看似简单,却暗藏玄机——双方护卫皆在百步外,帐内情形,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眼中。
第一次会谈,气氛瞬间跌至冰点。
右谷蠡王呼衍硕身材魁梧如熊,满脸虬髯,身披狼皮大氅,腰挎弯刀,大马金刀坐在主位,甚至将穿着牛皮靴的脚翘到了案几上,睥睨之态毫不掩饰。
“废话少说!”他声如闷雷,带着浓重的北狄口音,“割让河套三州,开通五市,送上公主和金银财宝,我们大汗便退兵!否则,十万铁骑,踏平白水,直捣中原!”
条件抛出,毫无转圜余地,嚣张至极。
大衍正使、礼部侍郎脸色发白,被对方气势所慑,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王瑾坐在副使位,一身靛蓝太监常服在绯袍官员中略显突兀,却也格外醒目。他神色平静,甚至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就在礼部侍郎结结巴巴准备说些“兹事体大,还需商议”的套话时,王瑾轻轻咳嗽一声,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瞬间划破帐内凝滞的空气:
“右谷蠡王,今日你我在此,是为议和止战,而非听阁下宣读战书。若贵部一心求战,”他顿了顿,抬眼直视呼衍硕,目光平静却锐利,“我大衍边军儿郎,已在镇远关磨亮了刀枪。萧克敌将军前日小试锋芒,斩贵部千夫长巴图鲁,焚营三座,想必王爷记忆犹新?”
直接点出萧克敌的反击战果,毫不客气地戳破对方的虚张声势。
呼衍硕脸色一沉,猛地将脚放下,身体前倾,恶狠狠瞪着王瑾:“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没卵子的阉人,也配在这里跟本王说话?”
帐内北狄使团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大衍官员面现怒色,拳头紧握。
王瑾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本官乃大衍皇帝亲封北境抚慰使,持节在此,代表的是吾皇天威,商议的是两国邦交。王爷开口便是市井污言,莫非北狄王庭,皆是如此不通礼数的化外野人?若真如此,这和,不谈也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化外野人”回敬,更以中断和谈相威胁。
呼衍硕被噎得一窒,脸色涨红。他身边,一个穿着繁复萨满服饰、面容干瘦阴鸷的老者(正是兀术)轻轻拉了他袍角一下,低声用北狄语快速说了几句。
呼衍硕强压怒火,冷哼一声:“好!那就谈!条件我已说了,你们答不答应?”
王瑾不疾不徐:“王爷所提,非议和之道,实乃取死之道。河套三州,华夏故土,寸土不可让。公主乃天家血脉,岂可轻许外藩?至于财帛,大衍虽有,却不资敌以刃。”
全盘否决对方核心要求,态度比呼衍硕更坚决。
“那还谈个屁!”呼衍硕勃然作色,起身欲走。
“王爷且慢。”王瑾稳坐如山,“吾皇仁慈,念及边民涂炭,愿予贵部一条生路。我朝愿于边境设立‘榷场’,公平交易,供尔等所需之粮帛铁器。同时,可册封宗室郡主,携有助于北狄民生发展之嫁妆,前往和亲,结两国之好。此乃互利共赢之策,王爷不妨细思。”
抛出己方方案,将“和亲”性质从屈辱纳贡,扭转为平等互利的联姻与技术输出。
呼衍硕愣住,显然没料到对方准备如此充分,且方案完全出乎意料。他皱眉与身旁的兀术等人快速交换眼神。
“榷场?郡主?”呼衍硕嗤笑,试图找回气势,“你们汉人惯会耍诈!想用这点小恩小惠打发我们?做梦!”
王瑾目光沉静如古井:“是战是和,选择在王爷,在乌维左贤王。战,大衍奉陪到底,纵有一时艰难,亦必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届时,是北狄草原先被鲜血浸透,还是大衍关隘先被踏破,犹未可知。和,则按此方案,北狄得实利,百姓得安居,王爷亦可免去兵凶战危、损兵折将之苦。何去何从,王爷英明,自有决断。”
软硬兼施,既摆出不惜玉碎的决心,又指出和平带来的实际好处,将难题抛回。
呼衍硕盯着王瑾,面色变幻不定。他原以为大衍使者会是软弱文人,没想到碰上这么个言辞犀利、态度强硬的太监。尤其是对方那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第一次会谈,在不欢而散却又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双方约定三日后再次会谈。
王瑾走出大帐,北地寒风扑面。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场。真正的较量,方才拉开序幕。而暗处的毒牙,或许早已悄然瞄准了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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