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紫禁城的飞檐下偶有燕雀啁啾,为这座森严的宫殿带来几分鲜活气息。然而乾清宫内的气氛,却比料峭春寒更加凝重。
皇帝端坐于御案之后,冕旒下的眉头紧锁。
他手中拿着一份由都察院呈上、参劾江南科场舞弊的奏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这已不是第一起——近月来,各地关于科举不公的告发如同雨后春笋,虽大多查无实据,或最后不了了之,但其背后折射出的问题,却让这位志在振兴的帝王感到阵阵心烦意乱。
“十年寒窗,抵不过世家一封荐书;满腹经纶,难敌豪门半纸名帖。”
皇帝将奏折重重拍在案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长此以往,寒门无路,英才埋没,朝堂尽成士族私器,国将不国!”
他登基已有数载,励精图治,试图扭转先帝晚年朝政疲敝、权臣当道的局面。然而他深感掣肘重重,最大的阻力便来自于盘根错节、把持了科举和大量官职的士族集团。
这些传承数百乃至千年的世家大族,相互联姻,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早已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牢牢把持着入仕的通道,将皇权隔离于真正的士人阶层之外。
皇帝的怒火并非一时兴起。
他沉默片刻,对外唤道:“传王瑾。”
不多时,王瑾躬身入内。
“奴才叩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将那奏折掷到他面前,“王瑾,你看看。”
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朕欲刷新吏治,选拔真才,为何如此之难?”
王瑾恭敬地拾起奏折,快速浏览。
内容与他暗中通过瑾卫了解的情况大同小异,无非是某地士子联名控告主考官偏袒世家子弟,录取不公。他心中明了,皇帝此举,并非真要他评判这桩具体案件,而是在试探他对此类现象的态度,以及……
他是否有应对之策。
成为掌印太监后,王瑾接触到的核心信息远超以往。他深知科举积弊已深,不仅是士族垄断的问题,考试本身的各个环节——从出题、监考、阅卷到录取,都存在着巨大的操作空间和腐败可能。
这不仅仅是公平与否的问题,更关乎皇权能否真正深入士人阶层,打破门阀政治,建立一支直接效忠于皇帝的官僚队伍。
“皇上,”王瑾放下奏折,声音沉稳,“奴才以为,科举取士,乃国朝抡才大典,关乎国本。若其途壅塞,则贤路不通,朝堂暮气沉疴,非社稷之福。”
他略作停顿,见皇帝神情专注,才继续道:
“如今弊端丛生,其根源在于……规矩旧了,让人有了可趁之机。”
他没有直接指责士族,而是将矛头指向“规矩”,这既点出了问题本质,又避免了过于刺激现有的庞大利益集团。
“哦?”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规矩旧了?那你以为,当如何革新?”
王瑾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结合前世所知的一些科举制度和现代考试制度的皮毛,谨慎地提出自己的构想:
“奴才愚见,或可从三处着手。”
“其一,糊名誊录。考生答卷皆由专人誊抄,隐去姓名籍贯,阅卷官只阅朱卷(抄本),不知墨卷(原卷),可防考官以名取人。”
“其二,锁院阅卷与磨勘。阅卷期间,考官锁居贡院,不得与外界交通。阅卷完毕,还需由他人重新核查(磨勘),以防疏漏舞弊。”
“其三,严核考生资格与考场纪律。严禁冒籍、枪替,入场严格搜检,杜绝夹带。并派御史巡场,弹劾不法。”
他提出的这几条,核心在于“隔离”与“监督”,最大限度地减少人为干预的空间。这虽然不能完全根除舞弊(毕竟制度靠人执行),但无疑能极大地增加舞弊的难度和成本,为寒门学子争取更多的公平机会。
皇帝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王瑾提出的方法,并非什么石破天惊的创举,前朝偶有试行,但未能形成定制。此刻系统性地提出来,正切中时弊!
“糊名……誊录……锁院……”
皇帝喃喃自语,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显然在认真权衡。
“此法虽好,然则……”他的目光变得深邃,看向了王瑾,“势必触动甚广。”
顿了顿,皇帝缓缓道:
“王瑾,你可知若行此法,你将站到多少人的对立面?”
王瑾心中凛然。
他当然知道。
这几乎是要刨断士族维系特权的根基!一旦推行,他王瑾必将成为所有既得利益者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凶险程度,恐怕比面对皇后和李德全时,犹有过之!
但他更知道,这是皇帝想做的事,也是他进一步赢得皇帝绝对信任、巩固自身地位的最佳途径。
风险与机遇并存!
王瑾撩袍跪下,声音坚定而清晰:
“奴才的一切皆是皇上所赐!为皇上分忧,为社稷谋利,奴才万死不辞!纵然前方刀山火海,奴才亦愿为皇上,为这科举清明之路,披荆斩棘!”
皇帝看着他,良久,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好!朕没有看错你!”
皇帝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充满了激赏和决断:
“此事,便由你暗中筹备,拟个详细的章程出来。记住,要快,要密!”
“嗻!奴才领旨!”
王瑾压下心中的波澜,郑重应下。
他知道,一场比寿宴风波更加凶险、波及范围更广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而他,已被皇帝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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