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林退出暖阁后,乾清宫内似乎恢复了平静。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下,一场远比表面更加迅猛、更加隐秘的风暴正在酝酿。
皇帝独自坐在暖阁的软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福林刚才那番“无意”间的对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包裹在奏折华丽辞藻下的脓疮。
“五六文钱一斤……”皇帝低声重复着,声音在空旷的暖阁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回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寒风依旧,卷着零星的雪花敲打着窗棂。这个皇位,他自认还算勤政,每日批阅奏折至深夜,力求事事过问。可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在那些冠冕堂皇的奏折里,竟然隐藏着如此惊人的贪腐!
军粮!那可是边关数万将士的命脉!是帝国西北门户的保障!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想起了去年秋天,郭锋还曾上表称赞朝廷拨付的军粮“质量上乘,将士感恩”,现在想来,那恐怕是掺了沙土、发了霉的“上乘”!
“来人。”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劲装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种,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不起丝毫波澜。
这是粘杆处的掌刑千户,赵无眠。粘杆处,直属皇帝的秘密机构,负责监察百官、搜集情报、执行一些不宜公开的隐秘任务。他们是皇帝在黑暗中的眼睛和利刃。
“陛下。”赵无眠单膝跪地,声音平静无波。
皇帝没有转身,依旧看着窗外:“西北军粮采购案,给朕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查。户部、兵部、承运商‘德昌行’,所有经手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赵无眠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记住,”皇帝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要快,要隐秘。绕过所有常规渠道,朕要看到最真实、最肮脏的东西。证据,朕要确凿的证据。”
“臣明白。”赵无眠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三日之内,必有结果。”
“去吧。”
赵无眠的身影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暖阁外。
皇帝重新坐回软榻,闭上双眼。他知道,一旦粘杆处介入,事情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那些藏在阴暗处的蛀虫,一个都跑不掉。
粘杆处的行动,比皇帝预想的还要快。
当天夜里,几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掠过户部衙门的屋脊。守卫的兵丁只觉一阵微风拂过,回头时却什么也没看到。
户部档案库的锁,在粘杆处高手面前形同虚设。库内堆积如山的卷宗中,关于西北军粮采购的所有原始单据、批文、往来文书,被迅速而精准地翻找出来。有人借着微弱的灯火,用特制的药水涂抹纸张边缘——这是检验是否有夹层、是否被篡改过的秘法。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潜入了“德昌行”总号的后院账房。账房先生早已回家,但密室里的暗格却被轻易找出。里面不仅有此次军粮采购的阴阳账本,更有历年与户部、兵部官员往来的“孝敬”清单,时间、人物、金额,记录得清清楚楚,连银票的编号都有抄录。
而赵天德本人,此刻正在城外一处隐秘的别院里,搂着新纳的小妾饮酒作乐,浑然不知灭顶之灾已经降临。暗卫的人潜伏在屋顶,将他与手下心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怕什么?姐夫虽然倒了,可咱们的银子铺的路还在。户部刘侍郎、兵部王主事,哪个没收过咱们的好处?这次价格是高了点,可边关那帮丘八懂什么?掺点沙子怎么了?陈米怎么了?能吃不死人就行!”
“东家高明!只是……听说皇上最近对边关事务颇为上心,那郭锋又是个喜欢叫苦的,会不会……”
“放心,李德全李公公那边,我已经打点过了。这种喊缺粮的奏折,到了他那儿,压一压,拖一拖,等真出了事,那也是郭锋守关不利,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真断了粮,北狄打进来才好呢!朝廷忙着打仗,谁还顾得上查这些陈年旧账?咱们说不定还能再发一笔战争财!”
屋顶上的暗卫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记下,眼中寒光闪烁。
第三日清晨,一份厚厚的密报摆在了皇帝的御案上。
皇帝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他亲自翻阅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
——户部核准的采购价格,与实际市价相差三倍有余。其中差价,六成以“运输损耗”、“仓储费用”等名目虚报,四成直接作为“回扣”,分给了户部侍郎刘墉、兵部职方司主事王焕等七名官员。银钱流向清晰,有银票底根和钱庄记录为证。
——“德昌行”供应给玉门关的粮食,采购单据上写明是“上等新粳米”,实际出库记录却是“陈年糙米,掺有三成沙土麸皮”。运输途中,又通过“淋雨受潮”、“鼠耗”等借口,再次克扣两成。最终运抵边关的粮食,可用者不足半数,且大多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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