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奏折房的岁月,是在无尽的纸张翻动、墨香弥漫和提心吊胆的寂静中缓缓流淌的。福林如同一颗被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沉入这庞大帝国行政机器最基础、也最枯燥的环节,表面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他谨记张全的告诫,将“藏拙”与“观察”奉为圭臬。每日天不亮即起,将自己负责的那一排排高大书架擦拭得一尘不染,将需要归档的奏折按照年份、部门、紧急程度分门别类,做得一丝不苟。他的字虽然依旧算不上好看,但胜在清晰工整,登记誊抄从无错漏。他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请示汇报,几乎不与旁人交流,对谁都客客气气,甚至带着几分新人特有的、恰到好处的怯懦。
然而,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歇。掌印太监李德全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身上。福林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审视、衡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这日午后,福林正埋头将一批新送来的地方请安折子按省份归类,李德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奏折房门口。他并未进门,只是负手站在那儿,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伏案工作的几个太监,最后定格在福林身上。
屋内原本就极低的空气瞬间几乎凝固。所有太监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息凝神,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消失了。
“福林。”李德全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鞭子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福林心中一凛,连忙放下手中的奏折,小步疾行至门口,躬身跪下:“奴才在,请李公公吩咐。”
李德全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种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过了足足有十息的时间,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你来奏折房,也有些时日了。规矩,可都熟悉了?”
“回李公公的话,蒙公公教诲,小禄子哥哥提点,基本的规矩,奴才都已记下,不敢有违。”福林低着头,声音恭谨。
“嗯。”李德全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踱步走进房内,随手从福林刚才整理的架子上抽出一份奏折,翻开瞥了一眼,是江西巡抚递来的关于春耕事宜的寻常报告。“这些请安折子,看着琐碎,却也关乎封疆大吏对皇上的一片忠心。归档之时,需得留意用印是否规范,抬头格式有无错漏,若有异常,需得立即上报,不可疏忽。”
“是,奴才谨记公公教诲。”福林应道,心中却是一动。李德全这话,看似寻常提点,实则是在敲打他,告诫他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文书也蕴含着他看不懂的玄机,不要自作聪明。
李德全将奏折放回原处,手指在书架上轻轻划过,留下淡淡的指痕。他状似无意地又问:“近日,可还习惯?乾清宫的饭食,比御膳房如何?”
福林心头警铃微作,这个问题看似关心,实则暗藏机锋。他若说习惯,显得忘本;若说不习惯,则显得挑剔,不堪大用。他略一思索,便恭敬答道:“回公公,乾清宫规矩严谨,奴才初来,战战兢兢,只求不出差错,不敢在意饭食滋味。能吃饱为皇上效力,便是奴才天大的福分。”
李德全闻言,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知是满意还是嘲讽。“倒是会说话。”他淡淡评价了一句,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奏折房。
直到那绛紫色的背影消失在廊庑尽头,屋内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几个太监偷偷交换着眼神,看向福林的目光更加复杂。谁都看得出来,李公公对这个新来的,格外“关注”。
福林缓缓直起身,后背已然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李德全的审视远未结束,这仅仅是开始。在这乾清宫,他就像走在一条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两侧是虎视眈眈的猛兽,下方是致命的陷阱,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喜欢宦海浮沉从Darling到掌事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宦海浮沉从Darling到掌事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