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林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仿佛有千口金钟在颅内齐鸣,震得他神魂皆荡!乾清宫!奏折房!御前伺候!这八个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砸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那不是简单的工作调动,那是一步从地狱边缘,直接跨入了九霄云端的仙阙!
他强自按捺住胸腔里那头狂撞乱跳、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激动巨兽,将那澎湃到极致的狂喜与难以置信死死压在喉头,化作最驯服、最虔诚的颤音。他再次深深跪伏下去,前额触及冰冷光滑的金砖,声音因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带着真实的微颤,却又字字清晰:“奴才……奴才叩谢皇上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皇恩浩荡,奴才粉身碎骨难报万一!自此以后,奴才这一百多斤,连皮带骨,连同这条微不足道的贱命,皆是皇上的!定当肝脑涂地,小心谨慎,绝不敢负圣心期许,绝不敢有损天颜威仪!”
李德全将他这番感激涕零、赌咒发誓般的表态看在眼里,面上只是淡淡颔首,心中却再次将这小太监的“伶俐”与“善于把握时机表忠心”记了一笔。他指派了一个伶俐的小太监领福林去收拾,自己则转身,绛紫色的袍角在光滑的地面掠过一道沉凝的弧线,无声地没入乾清宫深阔的殿宇阴影之中。
当他跟着李德全指派的一名小太监,回到长春宫收拾那简单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行囊时,关于御膳房总管钱德胜和坤宁宫管事太监王顺已被明正典刑、淑妃娘娘沉冤得雪、而那个火上房小太监福林因“心细如发、揭奸有功”被特调入乾清宫的消息,早已像一场飓风,席卷了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消息,却比福林的脚步更快。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至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在御膳房这片“故地”,掀起了滔天巨浪!
御膳房,尤其是那终日烟火呛人、煤灰遍地的火上房,所有正在劈柴、烧火、搬运的太监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像一群被惊呆的麻雀,伸长了脖子,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他们曾经熟悉、如今却感到无比陌生的身影——正跟着乾清宫来使,回来取那点可怜行囊的福林。
“听……听清了吗?乾、乾清宫!奏折房!”一个黑瘦的太监牙齿打架,声音抖得不成调,“那可是……是离万岁爷最近的地方!一步登天……真真是一步登天啊!”
“钱总管……还有坤宁宫那个王公公,午门外……脑袋搬家了!”另一个太监脸色惨白,仿佛那血腥的画面就在眼前,“说是……说是勾结构陷淑妃娘娘,罪证确凿……我的娘诶……”
“谁能想到?啊?谁能想到!”一个曾经因福林“偷食”而跟着钱德胜踹过他一脚的老太监,此刻佝偻着背,恨不得将脑袋缩进脖子里,声音充满了后怕与难以置信,“这才几天?从咱们这比煤还黑的火上房,到长春宫小厨房,现在……现在直接鲤鱼跳龙门,进了那真龙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这福林……不,福公公!到底是哪路神仙下凡,还是走了什么通天运道?!”
“以后见着,可不能再叫福林了,得尊称一声‘福公公’!”有人小声提醒,语气里充满了敬畏与巴结的意味,“那可是御前行走的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说不定就能定咱们这些人的生死……幸好,幸好当初没跟着往死里踩他……”
窃窃私语如同潮湿角落里滋生的霉菌,迅速蔓延。目光复杂难言,有震惊,有羡慕,有赤裸裸的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畏惧和后怕。那些曾对福林呼来喝去、克扣欺辱过的人,此刻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仿佛脖子上已经架上了一把无形的刀。
张全是在灶膛口得知消息的。他正佝偻着几乎弯成九十度的腰,眯着被烟火熏得常年流泪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将一块耐烧的老柴推进熊熊燃烧的灶眼。旁边一个小太监凑过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和激动,结结巴巴地将听来的消息告诉他。
“张爷……张爷爷!福、福林哥……不,福公公!他……他被皇上亲口调去乾清宫了!御前伺候!”
“咣当!”
张全手中那根沉重的铁火钳,猝然脱手,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般,僵直了一瞬,随即猛地转过头,那双混浊昏花的老眼,在跳动的灶火映照下,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刺目的精光!那光芒里,有狂喜,有欣慰,但随即,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迅速被更深、更沉、几乎凝成实质的担忧所覆盖,甚至压过了最初的喜悦。
他顾不上捡起火钳,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簌簌落下的柴灰与煤屑,用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黑乎乎的手胡乱在脏污的衣襟上擦了两下,便跌跌撞撞地朝福林在火上房那个仅能容身、堆放杂物的“值房”角落奔去。他的步伐慌乱,差点被散落的柴绊倒,却全然不顾。
“福林!福林!”冲到那个熟悉的角落,看到福林正默默地将几件浆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和淑妃赏的几样小物件包进一块灰布时,张全一把死死攥住了福林的手腕。老人的手冰冷,粗糙得像老树皮,却带着惊人的力道,微微颤抖着。他嘴唇哆嗦,喉结上下滚动,混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冲刷着脸上深刻的皱纹沟壑里的煤灰,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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