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问题抛了出去,眼睛紧紧盯着郑志国。这一次,他注意到,郑志国敲击桌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虽然他的表情依旧古井无波。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蝉鸣一阵阵传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足有半分钟,郑志国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直视着唐建科,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小唐啊,你今天来,真的只是为了地方志上那几个管网工程的小问题?”
图穷匕见。
唐建科知道,不能再绕圈子了。他迎着郑志国的目光,脸上的恭敬神色未变,但背脊挺得更直了,眼神清澈而坦诚:“郑老明察秋毫。地方志是幌子,但请教您的问题是真的。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一个符合规定、本应促进工作规范的领导指示,其相关的正式记录会消失?是什么力量,能让一套完整的审计程序戛然而止?我相信,这不仅仅是李卫国副市长个人的问题,这关系到清源市政治生态中,某些不该被掩盖的真相。”
他没有提及高建设,也没有诉说自己和李卫国的困境,而是将问题提升到了“政治生态”和“真相”的高度。
郑志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唐建科,似乎在评估他这番话的真伪,以及背后蕴含的决心和风险。书房里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又过了良久,郑志国才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目光从唐建科脸上移开,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审计报告……编号带‘A’的那份,当年是出了初稿的。结论很清楚,程序有瑕疵,但鉴于领导有明确严格的指示,且未造成实质损失,建议整改,不予追究。”
唐建科的心脏猛地一跳!郑老果然知道!
“但是,”郑志国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峻,“报告在最后签批环节,被压下了。有人打了招呼,说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工程,影响大局,动摇投资者信心。哼,好一个‘大局’!”
他没有说打招呼的人是谁,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那份报告初稿,后来去了哪里,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早就变成纸浆了吧。”郑志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郑老,”唐建科抓住机会,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恳切而坚定,“现在的情况是,有人拿着那个被刻意掩盖了领导正确指示的‘程序瑕疵’大做文章,意图抹黑坚持原则的同志。我手中只有那份孤零零的电话记录摘要,缺乏关键的正式报告印证。如果真相继续被掩盖,不仅是个别人的冤屈,更是对清源市公平正义的践踏!”
郑志国转回头,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唐建科脸上:“你告诉我这些,想让我这个退休的老头子做什么?写封信?还是去拍周明远的桌子?”
“不敢。”唐建科立刻说,“我只希望,郑老您能在合适的时机,以您的方式,让周明远书记‘偶然’了解到,在李卫国副市长分管的相关项目中,曾有过这样一份体现了严格要求的电话记录,而与之相关的正式审计流程,却因非正常因素被中断。不需要您为我证明什么,只需要点出这个矛盾,以周书记的智慧,他自然会明白其中的蹊跷,自然会去查证。”
唐建科的策略很清楚:不要求郑志国直接递交材料或为自己背书,那样风险太大。只请求他作为一个知情且中立的老同志,点出一个关键的事实矛盾,引导周明远自己去发现真相。这样,郑志国的角色是超然的提醒者,而非卷入斗争的参与者,最大限度降低了郑老的风险,也增加了信息的可信度。
郑志国听完,久久不语。他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那本线装书,却并没有看,只是摩挲着封皮。书房里再次只剩下蝉鸣和沉重的寂静。
唐建科没有催促,他知道,这是郑志国在权衡,在判断。这步棋,关乎甚大,一旦落下,就没有回头路。
终于,郑志国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下个星期三,明远同志要来看我,这是早就约好的。人老了,就剩下点回忆可以聊聊了。”
他没有看唐建科,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但这句话,听在唐建科耳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郑志国没有明确答应,但他给出了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和一个看似随意的理由。这已经是这位老领导在目前形势下,所能做出的最明确的表态了!
唐建科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站起身,对着郑志国深深鞠了一躬:“郑老,谢谢您!清源市的未来,需要您这样的定盘星!”
郑志国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一开始的平淡:“行了,地方志的问题,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你回去吧,我老头子要睡午觉了。”
逐客令已下,目的也已达到。
唐建科不再多言,再次躬身,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离开了郑志国的家。当他走出单元楼,重新沐浴在下午的阳光中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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