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敢不敢陪我……赌这一把?”
顾长清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沈十六的心口。
赌?
沈十六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这个字。
他的世界,由出鞘必见血的绣春刀。
代表天子威仪的飞鱼服和不容置疑的圣上谕令构成。
一切都在掌控之内,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
赌,是弱者和亡命徒才玩的游戏。
可现在,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向他发起了最疯狂的赌局。
赌注是他锦衣卫的脸面。
是十三司的威信。
更是一个下属的命。
院子里的风好像停了。
雷豹的呼吸都忘了,他看看顾长清,又看看沈十六的背影。
公输班手里的动作一顿,悄无声息地将一个刚打磨好的木制齿轮收回了工具箱。
沈十六没有转身,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
他,锦衣卫指挥同知。
竟被一个藏头露尾的凶犯,逼到了要用自己兄弟的命去当诱饵的境地。
这本身,就是奇耻大辱。
“好。”
一个字,仿佛从牙缝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这字音落下的瞬间,顾长清笑了,那不是阴谋得逞的笑,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我艹!”
雷豹脱口而出,觉得不妥,硬是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他一步跨到两人中间,蒲扇大的巴掌在自己胸膛拍得“邦邦”响。
“我去!”
“大人,顾先生,这活儿没人比我更合适!”
雷豹的脸上没有半点恐惧,反而是一种终于能大展拳脚的兴奋。
“我以前在羽林军就是干斥候的。”
“钻山林、摸哨兵,追踪和反追踪是我的老本行!”
“让我装个被钱迷了眼的蠢货去探宝,那不是手到擒来?”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再说了,我皮糙肉厚,抗揍!”
“就那宅子里的几道破机关,想弄死我雷豹,还嫩了点!”
沈十六终于转过身,看着自己最得力的手下。
雷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全是请战的决然。
顾长清拉过一把椅子,又施施然坐下。
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对雷豹摆了摆手:“别急着去送死。演戏,得演全套才行。”
他看向沈十六,开始不疾不徐地布局。
“首先,这个‘人’不能是我们十三司的人。”
“得是个外人,一个真正的、被黑市悬赏冲昏了头的蠢货。”
他转向雷豹:“所以,从现在起,你不是十三司的游徼雷豹。”
“你是城西一个叫‘雷老三’的泼皮,昨天在烂赌坊输光了底裤。”
“听说了安远侯府的悬赏,红着眼想来捞一笔横财。”
“其次,”顾长清的指节在桌上有节奏地轻敲。
“你要表现得足够贪,又足够蠢,怎么演,你自己琢磨琢磨。”
雷豹眼珠子一转,立刻进入了角色,嘿嘿一笑:“这还不简单?”
“我进门先一脚把那破门踹开,然后扯着嗓子喊,骂他娘的晦气。”
“看见院里有口铜缸,就上去踹两脚。”
“听听响,再骂咧咧说怎么不是金的。”
“进屋看见花瓶、桌椅,不管好坏,一股脑往麻袋里塞。”
“弄出的动静越大越好。”
“最好让凶手觉得我就是个没脑子的土匪!”
“不错,有悟性。”
顾长清赞许地点点头。
“凶手喜欢看戏。”
“一个敬业的演员,能让他更有动手的欲望。”
沈十六听着,始终没有插话,他厌恶这种弯弯绕绕的计谋。
但又不得不承认,顾长清对人心的揣摩,精准得让他心头发寒。
“最后。”
顾长清的语调变得郑重了些。
“公输班会给你一个护身符。”
公输班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木鸟,宝贝似的递给雷豹。
“此物名曰‘雀语’。”
“内里中空,有三处音孔。”
“以不同指法按压吹奏,可发出人耳无法辨识。”
“但‘千里蜂’却能循迹而来的特殊音频。”
“其频率根据声波在空气中……”
“说人话。”
顾长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公输班脸一红,憋了半天,蹦出一句:“遇到‘唱戏’,吹一下。”
“遇到‘粉尘’,吹两下。”
“遇到要命的机关,别管几下了。”
“有多少气就往死里吹!”
“明白了!”雷豹接过木鸟。
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行动时间,定在亥时。”
沈十六终于开口,恢复了他指挥使的冷酷。
“我会带一队缇骑精锐。”
“潜伏在侯府外围三百步,布下天罗地网。”
“只要凶手露面,格杀勿论。”
他停顿了一下。
从腰间的一个小囊里摸出一粒蜡丸,屈指一弹,精准地飞到雷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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