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正是江南暮春时节,草长莺飞,杂花生树。
然而,在南丰府城东南角的贡院街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春日的慵懒与惬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同战场般肃杀、紧绷,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息。
今日,是南丰府府试的正日子。
天还未亮,贡院街已被数千盏灯笼照得如同白昼。来自南丰府下辖八县的数千名学子,汇聚于此。他们或老或少,或贫或富,此刻都只有一个身份——考生。
贡院那扇朱漆斑驳、高达三丈的“龙门”紧闭着,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阴影中注视着芸芸众生。
数百名手持长枪、腰挎腰刀的官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贡院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来了!来了!”
人群中忽然泛起一阵骚动。
只见街道尽头,一辆挂着“沈”字大旗的黑漆马车,在十二名全副武装的精锐亲兵护送下,缓缓驶来。马蹄声碎,甲胄铿锵,一股凛冽的兵戈之气扑面而来,硬生生地在这拥挤的人潮中,劈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没有人敢抱怨,更没有人敢阻拦。
即使是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子的马车,见状也纷纷避让到路旁。
谁都知道,那车里坐着的,是如今南丰府风头最劲的人物——“诗魁风骨”赵晏,以及他身后那尊惹不起的煞神。
“吁——”
马车在距离龙门百步之外稳稳停下。
车帘掀开,先跳下来的是一身红衣戎装的沈红缨。她今日未带兵器,但那股久经沙场的英气,却比任何兵器都要锐利。
紧接着,赵晏缓步走下马车。
他今日穿了一身极为素净的月白色棉布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他那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比寒潭还要深。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稳与从容,让他在这数千名焦虑不安的考生中,显得鹤立鸡群。
“赵弟!”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陆文渊挤过人群,跑了过来。他背着沉重的考篮,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紧张过度,但看到赵晏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瞬间安定了下来。
“陆兄。”赵晏微微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膀,“昨夜睡得可好?”
“还……还行。”陆文渊苦笑一声,“倒是你,今日这一战……”
他欲言又止,目光担忧地看向贡院深处。
那里,有一位对他赵弟怀着深深恶意的主考官,正张开了网,等着猎物上门。
“无妨。”赵晏淡淡道,“网已张开,破了便是。”
沈红缨走上前,替赵晏整理了一下衣领。她那双平日里只懂舞刀弄枪的手,此刻竟显得有些笨拙而温柔。
“弟弟。”沈红缨看着赵晏,眼中满是不舍与期许,“姐是个粗人,不懂你们读书人的那些弯弯绕绕。姐只知道一件事——”
她指了指赵晏的胸口:
“你肚子里有货,手里有劲。不管那个王八蛋考官出什么幺蛾子,你就拿你的笔,狠狠地戳回去!”
“要是他们敢不讲理……”沈红缨眼中凶光一闪,压低了声音,“姐就在外面守着。等你考完了,咱们再慢慢跟他们算总账!”
赵晏心中一暖。
他知道,沈红缨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
为了这次府试,沈家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在暗中盯着贡院,防止有人在考卷传递、封存环节做手脚。
这就是“势”。
“姐,放心。”赵晏握了握沈红缨的手,“你在外面守着,我在里面……攻城。”
“时辰到——!开龙门——!”
随着一声悠长而威严的唱喏,贡院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霉味与墨香的气息,从门洞深处涌出。
那是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的汗水、泪水,甚至是血水,发酵而成的味道。
“搜检!入场!”
考生们开始排队,一个个经过如狼似虎的衙役搜身。
赵晏提着考篮,与陆文渊并肩而行。
当他走到搜检口时,那名负责搜检的衙役明显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赵晏,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虎视眈眈盯着这边的沈红缨和那一排亲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原本准备好的刁难、原本想要粗暴翻检的动作,瞬间变得规规矩矩。
“赵……赵案首,请。”衙役甚至都没敢怎么翻动赵晏的考篮,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便侧身放行。
这就是权力的威慑。
赵晏神色平静,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在踏入龙门的那一瞬间,他停下脚步,最后一次回头。
门外,是红衣似火的沈红缨,是目光殷切的陆文渊,是喧嚣的红尘万丈。
门内,是幽深寂静的考巷,是刀光剑影的试卷,是那条通往青云的独木桥。
赵晏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巨大的龙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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