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之后,是二堂前的巨大院落,名为“戒石”院。
院中早已摆满了上百张考桌和条凳,考生们将被打散,按“天地玄黄”的顺序重新排列。
“观风街”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
“唱名!”
“城东,孙辰!”
“在!”
“入‘玄’字九号!”
“城南,赵晏!”
“在。”赵晏平静出列。
“入‘地’字三号。”
赵晏与父亲赵文彬对视了一眼。
赵文彬不能再往前了。
他只是“书童”,只能将考篮和书笸交给儿子,自己退到指定的“书童房”中等候。
“爹。”赵晏接过那只被姐姐武装到牙齿的考篮,和装着被褥的书笸。
“嗯。”赵文彬喉结滚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字。他用那只完好的左手,重重地按了按儿子的肩膀。
“去吧。”
赵晏点了点头,没有再回头。
他背着沉重的行囊,在那名衙役的引领下,走进了那片密密麻麻的号舍区。
清河县的县试,条件尚可,没有“一人一间”的独立号舍。
所谓“地字三号”,只是一个半开放的、用木板隔开的狭窄空间,三面是墙,一面朝向院中。
空间小得可怜,仅能容纳一桌一凳,转身都困难。
桌板是用粗糙的木料钉成,上面布满了历代考生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墨痕与划痕。
“这就是……考场。”
赵晏环顾四周。这里阴冷、潮湿,散发着一股宿墨与霉味混合的气息。
他看到了隔壁“地字二号”的考生,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正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镇神”的丹丸,往嘴里塞。
这里的气压,足以将一个心智不坚的人当场压垮。
赵晏却很平静。
他前世那颗博士的灵魂,早已习惯了“考场”。
无论是图书馆的闭卷考,还是博士论文的答辩,本质都是一样的——在规则之下,展现成果。
他没有丝毫慌乱,开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
他从书笸中取出姐姐准备的薄被褥,仔细地铺在冰冷的条凳上,隔绝寒气。
他打开考篮。
第一层,文房四宝。
他取出了那方……在“龙门”外沾满了污泥,又被他亲手擦拭干净的“青云墨”。
墨锭上,那道被张狗子用铁签划出的伤痕,清晰可见。
赵晏抚摸着那道伤痕,眼神冰冷。
他将其重重地放在了砚台之侧。
他没有用备用的。
他要用的,就是这一方“历劫归来”的墨!
他用这方墨,来提醒自己——
公道,不是靠人“施舍”的。是你自己,一笔一划,挣回来的!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鼓响,从二堂之上传来。
“县试,第一场!”
“开——考——!”
一名巡考官,在两名衙役的护送下,高举着一块水牌,缓缓走入院中。
水牌上,是今科县试的第一题。
八股文,制艺!
一瞬间,院中所有考生,上千人,全都屏住了呼吸,脖子伸得老长,死死盯住那块水牌。
水牌在院中立定。
“题目——”巡考官高声唱道,“出《论语·学而篇》!”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哗——”
题目一出,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是‘学而时习之’!”
“天啊!是首题!是圣人首言!”
大部分考生,脸上都露出了狂喜之色。
这是《论语》的第一句,是他们开蒙时,读的第一句话!这题目,太熟了!
但也有几个“老童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太懂了。
越是“熟悉”的题目,越是“简单”的题目,越是“地狱”。
这叫“烂熟题”!
你写得再好,也只是“中规中矩”。
考官一天要看上千份“学而时习之”,早已看得麻木。你想在千人之中“出彩”,难如登天!
这,考验的不是“奇”,而是“功”!考验的是你最扎实、最正统、最无可挑剔的“八股文功底”!
赵晏看到这个题目,那张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怕“奇”,怕“偏”。但他最不怕的,就是“功”!
这一年,父亲赵文彬“魔鬼”教案的核心,就是“功”!就是那套被他“公式化”的、无懈可击的“八股文系统”!
考这个?
正中下怀!
他不再看周围。他熟练地往砚台中滴入几滴清水,执起那方“青云墨”,开始研磨。
“簌……簌……”
细密、油润的研磨声,在赵晏的耳边响起,那股清冽的松香,瞬间让他进入了一种“绝对理性”的状态。
他提笔,蘸墨。
笔尖悬于纸上。
他脑中浮现的,只有那张挂在墙上,被他推演了上万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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