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内的空气,仿佛在李夫子那声怒喝中凝结成了冰。
钱少安吓得面无人色,瘫跪在地,连求饶都忘了。
赵晏站在门口,瘦弱的身影笼罩在门外的天光里,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他平静地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这座决定清河县学子命运的戒律堂。
他先是对着书案后的李夫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儒童大礼,不卑不亢,动作一丝不苟。
“学生赵晏,见过山长。”
李夫子看着眼前这个衣衫朴素、面黄肌瘦,却眼神清亮得近乎锐利的八岁孩童,心中的震怒反而被一股更深的惊疑所取代。
这……这真是那个“废秀才”赵文彬的儿子?这真是那个写出《民生策》的“枪手”?这副沉稳的气度,这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赵晏?”李夫子的脸色依旧阴沉如水,“你可知,此乃何地?”
“知道,县学戒律堂。”赵晏平静回答。
“那你可知,‘代笔’与‘夹带’同罪,乃我儒门大耻!”李夫子猛地一拍惊堂木,“你父赵文彬当年考场舞弊,身败名裂!你今日竟敢效仿乃父,蛊惑同窗,代笔策论,欺瞒到老夫头上来了!”
“你……该当何罪?!”
这声厉喝,饱含着一个老学究对“学术不端”的滔天怒火,连屋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
跪在地上的钱少安“嗷”一嗓子,差点吓晕过去。
赵晏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回山长。”他抬起头,迎着李夫子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戒律堂:“文,确是学生所拟。”
李夫子一愣,他没想到这孩子竟敢当堂承认!
“但,”赵晏话锋一转,“意,却是钱兄所述。”
“哦?”李夫子怒极反笑,“好一个‘意是钱兄所述’!钱少安满脑草包,他能有何‘意’?!”
“山长此言差矣。”赵晏不退反进,上前一步,“钱兄身为商贾之子,自小便耳濡目染‘商贾之道’。他虽不善言辞,心中却常有困惑:为何世人皆言‘商为末’?为何商贾通达四海、活络民生,却要备受歧视?”
“学生所为,”赵晏微微躬身,“不过是效仿孔圣人‘删诗书,定礼乐’,将钱兄心中那些零散、质朴的‘意’,归纳、润色,成此一篇策论罢了。学生不敢居功,此文,确是钱兄之心声。”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代笔”之实,又将其美化成了“整理心声”;既捧了钱少安,又巧妙地把皮球踢回给了李夫子——您不是教导我们要“有教无类”吗?怎么连商贾之子的“心里话”都容不下?
“你……你……”李夫子被他这番巧舌如簧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他何等人物,怎会听不出这孩子话里的机锋!这哪里是八岁孩童?这分明是个成了精的小狐狸!
“伶牙俐齿!”李夫子重重一哼,“巧言令色!就算此文暂且不论……你父子二人,以‘邪墨’祸乱县学文风,又是何居心?!”
终于到正题了。
赵晏知道,策论只是“敲门砖”,这“墨”,才是他今日的“战场”!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了那块用干净布包包好的“赵氏墨”。他没有辩解,而是双手捧墨,恭敬地举过头顶。
“山长,”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外界皆传,此墨为‘邪墨’、‘败运之墨’。”
“学生人微言轻,百口莫辩。”
“学生也知,山长您刚正不阿,最恨鬼神之说。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学生今日斗胆,不请山长宽恕学生‘代笔’之罪……”
赵晏猛地抬高了声音,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夫子:“只求山长……亲鉴此墨!”
他加重了语气:“您是本县文宗,是清河县所有学子的楷模!您的眼,便可断清白!您的笔,便可定乾坤!”
“学生只求……一个‘公道’!”
好一个“激将法”!好一个“文宗”!好一个“定乾坤”!
李夫子被这顶高帽子戴得不上不下。他作为山长的尊严,他作为学者的骄傲,绝不允许他被“谣言”所左右!
如果他今天连看都不看这块墨,就定了赵晏的罪,那他成什么了?岂不也成了和孙秀才一样,被“败运”之说吓破了胆的庸人?
“好!”李夫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脸上怒气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学究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老夫倒要看看!”
“是何等的‘邪墨’,敢在老夫的戒律堂上……鸣冤!”
山长猛地一甩袖子,对身后的管事喝道:“取老夫那方‘紫云端’来!再取‘雪浪纸’!”
管事大惊失色。“紫云端”!那是山长最珍爱的端砚!“雪浪纸”!那更是府城专供的贡纸!山长……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很快,一方紫气莹然的古砚,一沓洁白如雪的宣纸,被恭敬地摆在了书案上。
钱少安早已吓得不敢出声,缩在了角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