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巷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时,和音铺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阿音摘下门楣上挂着的旧铜铃,用布擦去上面的铜锈——这是第三块招牌了,头块被雨水泡烂,第二块让阿弦学刻字时凿坏了,现在这块是沈砚用听竹坞的老竹做的,上面刻着“弦上引”三个字,笔画里还留着竹纤维的毛边,摸起来扎手,却比任何精雕细琢都让人踏实。
“阿娘,曾祖父的手稿里夹着这个!”阿弦举着张泛黄的纸跑出来,小脸上沾着墨汁。他刚在整理慕清弦的旧物,从一摞合乐手稿里翻出张边角磨损的便签,上面只有一行字:“所谓弦上引,引的不是音,是人心。”
阿音接过便签时,指腹触到纸背粗糙的纹路。那是慕清弦晚年的笔迹,手抖得厉害,笔画却依旧有力,像用尽全身力气要把这句话钉进时光里。她忽然想起苏引商日记里的话:“当年总以为和音谱能救六界,后来才懂,谱子再好,人心不肯听,也是白搭。”
墙角的虫蛀竹笛忽然轻颤,笛孔里飞出只光蝶,绕着便签飞了两圈,落在阿弦的迷你引弦琴上。琴身的音藤纹络跟着发亮,映出段模糊的画面:慕清弦坐在引弦轩,手里攥着断弦,苏引商站在他对面,逐音笛的断口还在渗着灵韵。“你看这弦,”他说,“断了才知道,能牵住的从不是丝,是听弦的人。”
“原来曾祖父早就懂了。”阿弦的小手在琴上拨了个音,清越的声响撞在铺子的木梁上,震下片陈年的灰尘。他最近在教巷子里的孩子弹琴,最小的那个才五岁,总把浊羽音弹成俗韵调,阿弦却从不纠正,只说“这样像卖糖画的爷爷,好听”。
铺子门口忽然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阿音探头出去,看见七八个孩子围着阿弦,其中一个皮肤泛着虹光的小家伙正踮脚够琴,指尖的彩色音波蹭到琴弦上,竟让琴音开出朵淡紫色的花。是异音族的孩子,三个月前跟着族人来忘忧巷定居,刚来时常躲在老槐树后,如今却敢抢阿弦的琴弓了。
“阿木,这个泛音要这样按。”阿弦抓着他的小手往琴弦上放,自己的指尖还沾着刚调的音藤汁,蹭得异音族孩子手背上都是绿点子。孩子们凑在一起,清商的琴、浊羽的弦、异音的光、俗韵的陶哨混在一起,乱得像锅粥,却奇异地让人心里发暖。
阿音想起和声泉的鼎魂托梦,忽然懂了“未知”二字的意思——不是要等着新的差异出现,是要在差异来临时,心里早有片能让它们扎根的土壤。就像这忘忧巷,当年容得下苏引商的俗韵笛,如今也容得下异音族的彩色音波。
日头爬到老槐树顶时,阿音搬出竹凳坐在门口,举起虫蛀竹笛吹起《相守调》。阿弦听见笛音,抱着迷你引弦琴凑过来,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挑,琴音便缠上了笛音。巷子里的孩子们跟着哼唱,异音族孩子的彩色音波在空中织成网,把所有声音都兜在里面,像个透明的茧。
音波越聚越浓,忽然化作道流光,顺着老槐树的枝干往上爬。树顶的铃铛果“噼里啪啦”落下,砸在青石板上,裂开的果壳里滚出细碎的光——是过往的音波:苏引商初学笛时的跑调声,慕清弦断弦时的闷响,夜离痕旷野弦的最后一颤,阿蛮趴在笛上的呼吸声……所有声音都缠在一起,最后化作句极轻的回响,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一直都在。”
阿弦捡起颗裂开的铃铛果,果壳内侧竟有行极小的字,是阿蛮的笔迹:“风不停,音就不停。”他举着果壳跑向阿音,却发现母亲正望着空中发呆——刚才流光消散的地方,隐约闪过《弦上引》三个字,快得像错觉。
“阿娘,故事是不是结束了?”阿弦仰着头问,手里的果壳还在发光。
阿音笑着摇头,把虫蛀竹笛往他手里一塞,自己抓起迷你引弦琴:“你听。”她拨动琴弦,琴音撞在老槐树上,树叶“沙沙”作响,像慕清弦在应和;阿弦举起竹笛,笛音穿过巷口,惊得卖豆腐的老王头喊了声“好!”,像苏引商在搭腔。
异音族孩子的彩色音波又飞起来,缠着笛音琴音打旋,巷子里的音藤顺着墙往上爬,在阳光下开出串新花。阿音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结束”两个字太傻——就像这笛子上的虫蛀痕,磨得再旧也会有风钻进去;就像这琴弦,绷得再紧也会为新的调子震颤。
暮色漫下来时,阿弦在账本最后一页画了串音符,从苏引商到阿木,每个名字旁边都有个小小的符号,有笛有琴有弦,最后一个是朵没画完的花,旁边写着“未完”。阿音看见时,在旁边添了笔,把花画成了正在绽放的样子。
铺子的木门关上时,最后一缕笛音还在巷子里打转。老槐树的影子落在门板上,像支横放的笛,又像张绷紧的弦。远处的钧天阁传来晚钟,裂帛渊的方向闪着微光,异音族的帐篷里飘出歌声,所有声音都在风里走着,没有终点。
就像有些故事,从来不会真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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