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音谷的新竹屋架在半坡的竹林里,竹墙缝隙漏进的月光在地上织成细碎的网。苏引商坐在窗边,逐音笛横在膝头,笛身的音藤纹路蔫蔫地垂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已经是第三日了,无论她如何运气,笛孔里只能挤出干涩的气音,连最基础的“启明调”都吹不完整。
“还没好?”慕清弦端着温好的桂花酒走进来,竹盘里的酒盏还带着陶土的粗粝感——是忘忧巷的张老爹新烧的,说“凡人的器皿,盛得住烟火气”。他将酒盏递到她面前,指尖的光痕轻轻蹭过笛身,试图用自身音能唤醒沉睡的音藤,“别太急,心音若堵了,笛音自然哑。”
苏引商没有接酒,目光落在竹墙上悬挂的残卷拓本上——那是从钧天阁带回的“定音者”记载,“愿者为”三个字被她用朱砂描了又描,红得像凝固的血。“你说,”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娘当年写下这三个字时,是不是也像我这样,怕得发抖?”
慕清弦放下酒盘,在她身边坐下,琵琶盒被他随手放在竹榻边,盒盖轻晃,露出里面新换的琴弦——是用共鸣池的音藤纤维与他的灵体光痕织成的,弹起来既有清商的温润,又有俗韵的韧劲。“她或许怕过,”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旧痕早已淡成浅粉色,却仍能感受到与逐音笛同频的震颤,“但她更怕的,是六界再陷音劫。”
竹屋外传来夜风穿过竹林的声,像谁在低低地吹笛。苏引商突然站起身,抓起逐音笛往外走:“去石屋看看。”
素微夫人曾居住的石屋藏在竹林深处,石墙爬满了音藤,只有“心音为上”四个字被特意留出,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苏引商抚摸着石壁上的刻字,指尖的灵力顺着纹路往下渗,那些枯萎的音藤竟抽出新的嫩芽,缠上她的手腕,与逐音笛的藤纹轻轻交缠。
“你看。”慕清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抱着琵琶,指尖在弦上轻轻拨动,一段新谱的调子流淌而出——既没有清商的规整,也没有浊羽的炽烈,倒像忘忧巷的晨雾,漫过青石板路,带着豆浆的甜香与孩童的嬉笑,“我新编的‘忘忧调’,你听听能不能让笛音醒过来。”
琵琶声里,石屋的音藤突然剧烈晃动,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地上敲出明快的节奏。苏引商将逐音笛凑到唇边,深吸一口气,笛孔里终于挤出微弱的调子,像初生的雏鸟在试探着鸣叫。可就在调子即将连贯时,她的手指突然僵硬——脑海里闪过残卷上的记载,“定音者需以自身为核,锁三音于体内”,那画面与母亲被锁链绑在归音树下的影像重叠,让她心口一阵发紧。
笛音再次中断,逐音笛从手中滑落,砸在石地上发出闷响。音藤纹路彻底黯淡下去,像条濒死的蛇。“我做不到。”苏引商蹲下身,抱住膝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我怕变成没有感情的音核,怕再也吹不出忘忧巷的调子,怕……怕你守着的,只是个会发声的器物。”
慕清弦放下琵琶,在她面前蹲下,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映着月光,也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得没有一丝模糊:“引商,你听好。”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年在忘忧巷,我爱上的不是混音体,是那个能用虫蛀竹笛吹出烟火气的姑娘;在竹音涧,我等的不是破劫者,是愿意握着我的手,说‘换我找你’的苏引商。”
他捡起地上的逐音笛,用衣袖擦去上面的尘土,然后将笛身贴在自己心口,让灵体的光痕一点点渗入藤纹:“若做音核会让你失去自己,那这平衡不要也罢。我们回忘忧巷,我修我的乐器,你教你的孩童,让六界的音劫去它的——”
“慕清弦!”苏引商猛地捂住他的嘴,眼眶泛红,“你明知道不能!夜离痕的弦、玄岳的悔、我娘的血……那么多人的牺牲,不是让我们逃避的!”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石屋的音藤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为这场争执叹息。过了不知多久,慕清弦突然拉起她的手,往竹林外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竹屋后的山坡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片新的归音树。树影在月光下交织成网,每片叶子都在轻轻颤动,发出不同的调子——有钧天阁的琴音,有裂帛渊的浪涛,有百音楼的唢呐,还有忘忧巷的童谣。慕清弦指着最粗的那棵树,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是夜禾和那群孩童的笔迹:“苏姑娘的笛音最好听!”
“你看,”慕清弦的声音混着叶响,温柔得像月光,“六界需要的从不是完美的音核,是能让这些声音都活下去的人。”他从怀中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那支在忘忧巷做的新竹笛,笛身上缠着他的灵体光痕,“我知道你怕什么,但你忘了,我们是音灵共生。你的心音若堵了,我的弦也会哑;你的笛音若活了,我的琴自会应和。”
苏引商接过新竹笛,笛身的温度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她突然想起玄岳说过的话,“苏家的女儿,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又想起苏承韵在共鸣池的虚影,那句“堵不如疏”此刻终于有了清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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