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来自“老家”的信和随之而来的短暂归途,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林秀心中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彻底撕碎。周凛以雷霆手段解决了那个潜在的“麻烦”,其方式之冷硬、彻底,让林秀在感到一丝扭曲的“安全”之余,更深的寒意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如同蛛网上的飞虫,生死荣辱皆系于周凛一念之间。
然而,与极度恐惧并生的,是一种奇特的好奇心,或者说,是一种源于生存本能的对掌控者的探究欲。当“逃离”在短期内看起来遥不可及甚至更加危险时,理解并适应这个掌控者的规则,就成了活下去、甚至尽可能活得好一点的关键。
林秀开始留意他的喜好。
这种“留意”,最初是被动且充满恐惧的。她像一只在猛兽巢穴边觅食的弱小动物,必须时刻竖起耳朵,分辨风声草动,判断猛兽的情绪和意图,以避免无谓的伤害。
她留意到他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甚至带着一种军旅生涯刻入骨子里的规整。他咀嚼食物时下颌线绷紧,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仿佛在思考军务,对食物的味道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但若某天的菜盐放多了或煮得过烂,他下筷的频率会明显减慢,虽然不会说什么,但那细微的变化,林秀能感觉到。
她留意到他对整洁有一种近乎苛刻的要求。军大衣挂放的位置、椅子与桌子的距离、甚至茶杯手柄的朝向,都有一种无形的标准。起初林秀并未在意,直到有一次她顺手将他的茶杯手柄朝外摆放,他坐下后,极其自然地将手柄转向了左侧,那个微小的、几乎无意识的动作,让林秀心头一跳。从此,她收拾屋子时,会小心翼翼地维持他习惯的秩序。
她留意到他偏好的茶叶种类。并非名贵品种,而是一种味道很浓烈、略带苦味的粗茶。她记得有一次供销社来了点茉莉花茶,她泡了一次,周凛只喝了一口就再没动过。第二天,她换回了原来的茶叶,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看到他那晚多喝了一杯。
她留意到他疲惫时的征兆。不是打哈欠或揉额头,而是他会更长时间地沉默,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极轻、极有节奏地敲击。这种时候,屋里的空气会格外凝重,连周小军都会变得异常安静。林秀学会了在这种时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事更加轻手利脚。
她甚至开始留意他阅读文件时的神态。眉头紧锁时,大概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一下,可能是对内容不满;若他偶尔抬手按一下太阳穴,那或许是持续工作后的真正疲惫。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成了林秀揣摩他心情和状态的“晴雨表”。
这种“留意”,起初是单向的、隐秘的,甚至带点屈辱的自我防护。她像一个潜伏的观察者,试图从巨人的呼吸节奏中判断其醒睡,以便在合适的时机活动。
但渐渐地,一种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当她第一次根据他敲击桌面的节奏,判断出他可能需要安静,于是提前将周小花带到里屋,避免孩子吵闹时;当她第一次在他回来前,就泡好那杯浓烈的粗茶,水温恰到好处地放在他常坐的位置时;当她第一次察觉到他似乎胃部不适(因为他那晚几乎没动略显油腻的菜),第二天默默将饭菜做得更清淡软烂时……
周凛没有表扬,甚至没有明显的表示。他依旧沉默,依旧威严。
但是,林秀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反馈。
比如,那杯温度刚好的茶,他端起来喝的次数,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两次。
比如,饭菜合口时,他虽然没有称赞,但进食的速度会比平时稍慢一点,仿佛在品味。
比如,在她适时地保持安静或做好铺垫后,他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她时,那种审视的“锐度”,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缓和。
这些反馈,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长期处于高压下、对周凛一丝一毫变化都异常敏感的林秀来说,却如同暗夜中的萤火,清晰可见。
这种“留意”和随之而来的、看似有效的“应对”,开始给她带来一种扭曲的成就感。
她发现,通过观察和顺应他的“喜好”(哪怕只是她推测的),她似乎能够有限度地影响这个环境的“舒适度”——主要是她自己的生存舒适度。她可以减少触发他冷脸或低气压的几率,可以让自己在这个空间里的存在感稍微“顺眼”一点。
这不再是纯粹的恐惧驱动,开始夹杂了一丝主动经营的意味。
她仍然怕他,怕到骨子里。
但这种怕里面,开始滋生一种试图理解、进而试图在规则内寻求一点点自主空间的努力。
她留意到,周凛虽然对孩子们严厉,但从未真正在身体上苛待过他们。那次周小军闯祸,惩罚是劳动而非打骂。他对周小花的病情,表现出的是一种务实的冷静和高效的处置,而非烦躁或忽视。这些细节,让林秀意识到,他的“冷”或许是一种性格和经历使然,但并非毫无底线残忍。这让她在恐惧之余,隐约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关于“安全性”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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