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门廊前的小水洼里击打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院子里,那辆草绿色的吉普车如同沉默的巨兽,牢牢堵死了所有去路。
林秀没有去抓周凛伸出的那只手。
那只手,戴着洁白的手套,指节分明,充满了力量感,却也象征着绝对的权威和掌控。去抓住它,意味着彻底的屈服,意味着自己将自己送回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她只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用手撑着冰冷泥泞的地面,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自己站了起来。
每动一下,关节都像生了锈一样酸涩疼痛。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沉重又冰冷,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她低垂着头,不敢看周凛的眼睛,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泥浆的鞋尖,以及他那双一尘不染的锃亮军靴上。云泥之别,莫过于此。
周凛看着她倔强地靠自己站起,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短短一瞬,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撑着的伞,微微向她那边倾斜了几分,挡住了更多吹向她风雨。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迈步走向那扇熟悉的屋门。
林秀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或者说,像被命运驱赶的羔羊,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踩在泥水里,也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和希望上。
屋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和淡淡柴火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堂屋里依旧冰冷,但比起外面的凄风冷雨,总算有了一个遮蔽之所。
周凛收起伞,靠在门边。水滴从伞尖滑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小团深色。他脱下军大衣,动作利落地挂在一旁的衣架上,露出里面笔挺的军装,更显得肩宽腰窄,身形挺拔。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林秀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林秀僵立在门口,进退维谷。进去,意味着重新回到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不进去,外面是风雨和绝路。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是那种孩子睡梦中被惊醒,带着惺忪和不安的窸窣声。
紧接着,那扇薄薄的木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小缝。
两颗小脑袋,一高一低,从门缝里探了出来。是周小军和周小花。
两个孩子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周小军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袄,脸上还带着睡意,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却充满了警惕和恐惧,目光像受惊的小鹿,先是飞快地扫过挂着的军大衣,然后猛地定格在门口狼狈不堪的林秀身上。
那一刻,林秀清晰地看到,男孩的眼神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敌意和仇恨,小小的身体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而更小的那个女孩,约莫四五岁的周小花,则直接把脸埋在了哥哥的背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怯生生地偷看,小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原主记忆里虐待孩子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棍棒、责骂、饥饿、寒冷……林秀的心猛地一抽,一种混合着愧疚、无力感和百口莫辩的委屈涌上心头。她不是原主,可她如今顶着这张脸,承受着原主的罪孽。
周凛自然也看到了孩子的反应。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孩子惊恐的脸上和林秀苍白狼狈的脸上转了一圈。
堂屋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只有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格外清晰。
林秀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或许是想解释,或许是想安抚,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孩子们赤裸裸的恐惧和仇恨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又能说什么呢?说“我不是以前那个坏女人了”?谁会信?
她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等待审判的雀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林秀彻底压垮时,周凛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这话,不是对着惊恐的孩子,也不是对着狼狈的她,更像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个不容更改的决定。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林秀身上,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无助和挣扎。
“教不好孩子,”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林秀的心上。
“我陪你一起教。”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林秀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凛,几乎怀疑自己因为寒冷和恐惧出现了幻听。
他不是应该勃然大怒吗?不是应该因为她试图逃跑、因为她“虐待”孩子而更加严厉地惩罚她吗?甚至……不是应该顺着她离婚协议上的“理由”,就此将她赶出家门吗?
“我陪你一起教”?
这算什么?这不是原谅,更不是接纳。这更像是一种……责任捆绑?一种强制性的共同承担?
周小军也愣住了,警惕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茫然和困惑,看看父亲,又看看林秀,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周小花则依旧躲在哥哥身后,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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