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庭院里多了一座钟。
不是实体钟,是周明远时间模型的具象化——一座悬浮在感知花园上方的光之结构。它没有指针,没有数字,只有层层嵌套的几何体在缓慢旋转,每个面显示着不同的时间尺度:从量子涨落的瞬间到宇宙膨胀的亿万年。
周明远站在模型下方,灰蓝色的意识光点与模型的核心节点相连。他的物理身体此刻正躺在病床上接受镇痛注射,但在这里,他完全沉浸在数学的纯粹世界里。
“我想完成它,”前一天晚上他对孙海强说,“不是为我,是为后来者。如果我能在彻底离开前,留下一个能同时描述两种时间体验的模型……那也许就是我的意义。”
孙海强批准了最高优先级的数据带宽。现在,整个庭院5%的计算资源都分配给了这个模型。
上午九点,其他访客陆续来到花园。他们自发围坐在模型周围,像参加某种仪式。
李静打开了她的记录棱镜:“你在测量什么?物理时间?意识时间?还是某种第三类时间?”
“时间的关系,”周明远的声音通过模型共鸣放大,显得空灵,“时间不是独立存在,是关系的产物。物质变化产生物理时间,意识流动产生心理时间,而两种不同存在状态之间的互动……可能产生第三种时间。”
模型的一个层面开始发光。上面浮现出复杂的分形图案,描述的是庭院内的意识活动与物理世界脑电波之间的对应关系——不是同步,是一种滞后的共鸣,像山谷对呼喊的回声。
“看这里,”周明远指向一个节点,“当庭院里发生共同创造时,物理世界那边的所有参与者,脑电波都会在47秒后出现相似的震荡模式。时间差是固定的,但震荡内容会变化——这说明信息在传递,但传递需要‘翻译时间’。”
几何体居民飘近模型。它的表面开始浮现补充公式:“在墓园,这种翻译是即时的。因为我们已经完全意识化,没有物质接口的延迟。但你们人类,必须通过肉身这个……缓冲器。”
“缓冲器……”周明远沉思,“也许这才是关键。肉身不是障碍,是翻译器本身。它把意识的非线性体验,转换成线性时间里的生理信号。”
模型开始演化。
新的一层从核心生长出来,这一层描述的是“有限生命对时间感知的压缩效应”。周明远将自己剩下的四周寿命作为参数输入,模型显示:随着死亡临近,他的意识在庭院里处理信息的速度在提升,但稳定性在下降。
“就像音乐快到结尾时,旋律会变得更密集,也更脆弱,”艺术家轻声说,“我在父亲临终前看到他眼里有同样的东西——不是恐惧,是加速。”
渐冻症患者的意识微微波动。模型敏感地捕捉到了,立刻在那个节点周围生成了新的子结构:描述完全失去身体控制权后,意识如何重新定义“现在”。
“对我来说,”渐冻症患者通过合成器说,“‘现在’已经不是身体的感觉了。‘现在’是我还能选择思考什么的时候。”
模型将这些输入全部吸收。
它开始变得过于复杂。旋转加速,几何层面开始互相穿透,有失控的迹象。
“需要简化,”周明远喃喃自语,但他的手——在意识中的手——没有停下操作,“简化会丢失信息,但不够简化就无法理解……”
“也许不该简化。”一个声音说。
是老年居民。他第一次主动靠近模型,伸出一束光之触须,轻轻触碰模型最复杂的那个节点。
“也许应该增加一个维度,”他说,“不是简化模型,而是改变你看模型的视角。就像看一幅画,退后三步,细节模糊了,但整体意义浮现了。”
模型突然静止。
然后,所有几何层面开始向内折叠,不是坍塌,而是重组。当它们重新展开时,呈现的不再是时间结构的分析图,而是一种……时间体验的等高线地图。
地图上标注着不同的“时间密度区”:墓园居民所在的区域,时间密度极低,几乎平坦;活人访客所在的区域,时间密度高且不均匀,越接近死亡,等高线越密集;而在庭院这个交界地带,等高线呈现出美丽的漩涡状——两种时间在那里混合、搅拌、产生新的模式。
“这是……”李静屏住呼吸。
“这是时间的拓扑图,”周明远的声音里有了某种顿悟的颤抖,“时间不是均匀流逝的场,它是地形。我们在时间的地形上行走,有些人走在平原,有些人走在悬崖边缘。而庭院——”
他指向地图中央那个最复杂的漩涡。
“庭院是时间的河口。两种不同的时间流在这里交汇,形成漩涡。漩涡不稳定,但富含养分——意识的养分。”
就在这时,物理世界那边传来警报。
陈薇紧急连线:“周明远的生命体征急剧波动!心率不稳,血氧下降!医疗组在抢救,但他的意识连接——孙海强,他的意识连接强度反而在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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