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俊离开后,饭厅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老赵的目光还停留在胡俊离去的方向,然后又缓缓移回到桌上那个空空如也、连点汤底都没剩下的大海碗上。他那张光洁的胖脸上,竟然挤出了几道皱纹,带着浓浓的不确定和困惑,转过头,压低声音问身旁的花娘:“花娘……你刚才也看到了吧?少爷他……他刚才就这么对着大海碗直接吃的?没用小碗分盛?而且……吃完还……还用袖子擦嘴?”
花娘点了点头,秀美的脸庞上同样写满了诧异和不解,她轻声回应,仿佛在确认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看到了……确实如此。”
在他们这些长期护卫、侍奉胡俊的人心中,自家少爷虽然因为“心神受损”而失忆,性格比以往更加沉稳果决,甚至偶尔会有些出人意料的想法和举动,比如弄出那些守城的古怪器械。但一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那是世家大族十几年严格教养沉淀下来的底蕴——食不言寝不语,用餐仪态优雅,即便是在这偏远的桐山县,条件简陋,胡俊也一直保持着基本的用餐礼仪,像这样捧着大海碗狼吞虎咽,吃完还用袖子擦嘴的行为,在他们记忆中,是绝无仅有的。这简直颠覆了胡俊一直以来在他们心中那个温文尔雅、即便失忆也难掩其出身贵胄的固有形象。
就在老赵和花娘还沉浸在对于这“颠覆性”行为的惊愕与猜测中时,一直安静地站在角落阴影里的田二姑,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什么起伏,却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水面:
“少爷很累了。”
说完这简单的五个字,她不再看老赵和花娘,径直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出了饭厅,看方向,是朝着胡俊卧房的外间走去,准备执行她的守护职责。
田二姑这简短的一句话,却像是一盆冷水,浇醒了还有些愣神的老赵和花娘。
老赵怔了怔,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和一丝自责的神情,他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花娘解释,低声嘀咕道:“对,对!二姑说得对!瞧我这脑子!这段时间,守城、谋划、应对郡主……这么多事压在身上,少爷肯定是累坏了!累极了的人,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规矩仪态……能吃饱睡好就是最大的福气了。”他越说越觉得有理,脸上的困惑渐渐被心疼取代,“明天,明天我一定得炖点老参鸡汤,给少爷好好补补身子,瞧这累的……”
花娘闻言,也立刻顺着这个思路接话,仿佛要驱散刚才那一瞬间的疑虑:“没错,精神高度紧张后骤然放松,最是耗神伤身。我那里还有几味安神调理的药材,我去配一剂,明早给少爷煎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刻意忽略了刚才目睹的那点“异常”,将胡俊那不符合贵族礼仪的举动,完全归因于极度的疲惫。他们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有些东西,他们隐约感觉到了不同,但长期的忠诚和眼前合理的解释,让他们选择了忽视和接受。
很快,老赵端着碗筷去了厨房,花娘也转身去往药房,饭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
桐山县与邻县交界的官道旁,淮阳郡主营地。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晨曦尚未驱散林间的薄雾,空气中还带着破晓前的寒意。然而此刻,这片原本属于淮阳郡主的奢华营地,却已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肃杀之中。
黄毅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姿挺拔,矗立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他面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他麾下的士兵们——既有身着制式皮甲的卫戍军骑兵,也混有部分行动更为诡秘、身着黑色轻甲的虎卫——正如梳子一般,在营地内进行着彻底而高效的搜寻。帐篷被掀开,箱笼被搬出检查,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淮阳郡主留下的那些仆役、侍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骄矜,此刻像受惊的鹌鹑,被粗暴地从藏身之处驱赶出来,双手反绑,瑟瑟发抖地跪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低声啜泣着,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因为他们已经见识过了不配合的下场——几名自恃身份、试图抬出淮阳郡主名头呵斥兵士的管事和几名不长眼、还想负隅顽抗的郡主护卫,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被随意地拖到空地边缘堆叠在一起,流淌的鲜血浸湿了泥土,散发出浓重的铁锈味。这些黑衣甲士和骑兵,下手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警告和纠缠,仿佛处理掉的只是一些碍事的杂草。
整个营地除了兵士们沉重的脚步声、翻检物品的响动以及偶尔压低声音的汇报外,再无其他杂音。
就在黄毅冷漠地审视着这片被迅速控制的营地时,一名黑衣甲士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马侧,低声快速禀报了几句。
黄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他顺着那名甲士隐晦指示的方向,扭头望向营地外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生、颇为茂密的小山坡。他的目光在那片山坡上停留了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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