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醒来,一股强烈的思念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阳光透过窗棂,在床上投下整齐的光格,我却只想念奶奶院子里的杏树和那股混合着柴火与泥土的气息。
我准备回去奶奶家住几天!
也不用带太多东西,临走前只收拾了几件贴身衣服,塞进一个小布包里。
妈妈什么也没多问。
爸爸下班回来,看见我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也只是走过来,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累了就歇歇,不急。”
“妈,”我走到正在门口择菜的妈妈身边,“我想回村里住几天。”
妈妈择菜的手顿了顿,没抬头:“想回就去。什么时候走?”
“现在。”
去车站前,我先拐去了镇上的租书店。
书店不大,两间狭窄的门面,书架挤挤挨挨,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味道。
老板是个总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认得我:“姑娘,来啦?这回想看点啥?”
“随便看看。”
我在昏暗的光线里,沿着书架慢慢走,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
琼瑶笔下痴缠的爱情,金庸书里快意的江湖,去年躲在被窝里早就看遍了。
现在心里空落落的,想看点不一样的,又说不出具体名目,只是不想再沉进那些早已熟知的故事套子里。
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最后索性胡乱抽了十来本——有封面上印着外国女人忧郁侧脸的《安娜·卡列尼娜》,有名字拗口的《百年孤独》,最底下还压着一本《飘》,书页脆黄,边角卷起,但封面上那个穿着蓬蓬裙、扬着下巴的女人,眼神里的倔强像小火苗,烫了我指尖一下。
“就这些!”
我把高高的一摞书抱到掉漆的柜台上。
老板推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慢吞吞地登记:“押金五十。”
坐上那趟绿皮火车,心忽然就松了下来,像一直绷紧的弦被轻轻摘掉了。
车轮与铁轨撞击出有节奏的“哐当”声,窗外的风景逐渐由房屋店铺变成连绵的田野。
车窗开着,裹挟着泥土腥气和庄稼清甜的风呼呼灌进来,扑在脸上,痒痒的,却很舒服。
推开老家那扇熟悉的院门时,奶奶正坐在老杏树下的阴凉里,拿着个蒲扇乘凉。
“霞子?”奶奶问!
“我把布包放在门槛边,蹲到她身旁的小凳上,“是呢!”
奶奶赶忙摆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吃饭了没?奶奶给你烙饼去,新磨的面,香着呢!”
“奶奶已经风风火火往灶房走了,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回响,“我给你摊俩鸡蛋!”
在奶奶身边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滴进了粘稠的蜜里,流淌得缓慢而甘醇。
早晨总是在清脆的鸟鸣中自然醒来,比任何闹钟都悦耳。
起来时,奶奶总已把冒着热气的早饭,摆好在屋子里的小木桌上——黄澄澄的小米粥熬得起了厚厚的米油,在拍个黄瓜,淋上滴香油,有时是烙得两面焦香的葱花饼,有时是喧腾腾的白面馒头。
吃完早饭,我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杏树庞大的树冠,投下的那片不规则阴凉里,膝盖上摊开书。
那本《飘》竟意外地抓人,郝思嘉站在被战火摧毁的家园前,攥着泥土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时,我的心也跟着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涨。
偶尔从字里行间抬起头,看见奶奶在弯腰忙碌的、微微佝偻的背影,就觉得日子或许本该是这样——清晰,缓慢。
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威力减弱,光线变得金黄而温柔,斜斜地拉长所有物体的影子。
我合上书,揉揉发酸的眼睛,走到院子里的小菜园。
“奶奶,我摘个西红柿吃啊?”
“摘呗!拣那红得透亮的,沙瓤,甜!”
西红柿捏在手里,还残留着太阳晒过的微温,在衣角上蹭两下,“咔嚓”一口咬下去,酸甜清冽的汁水瞬间迸嘴里。
顶花带刺的黄瓜也是,掰断了,那股子独特的清香直扑鼻子,嚼在嘴里“嘎嘣”脆。
有时干脆就搬个小凳坐在园子里,一边慢慢地吃,一边看蚂蚁队伍沿着曲折的路线搬运米粒,能安安静静地看上好一阵。
奶奶变着法儿给我做好吃的。
今天手擀面,明天包子后天炖鸡肉,我说:“奶奶,别这么忙活了,随便吃点就行。”
她总是撩起围裙擦擦手,嗔怪道:“回来就得补补!瞧这小脸,尖了。”
“我没瘦,奶奶。”
我啃着鸡腿,含糊地辩解。
“眼睛底下都青了,还说没受累。”
奶奶把最大的一块鸡胸肉夹到我碗里,汤舀得满满的,“学徒,哪有容易的?心里憋屈,奶奶懂。”
我鼻子猛地一酸,赶紧低下头,假装被汤的热气熏了眼睛。
奶奶还不知道我合伙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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