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鹅跟了进来,看着我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低声把中午从老乔那儿听来的话,断断续续地倒了出来。
那些字眼——“刘燕霞”、“喝酒”、“缠上”——每吐出一个,都像针一样扎在空气里。
英子姐听完,愣了好一会儿,脸上先是不敢置信,随即笼上一层阴云。
她拍着我的背,声音努力放得平和:“别哭,霞子,兴许……兴许是传闻有错呢!”
“厂子里人多嘴杂,传来传去就变了味……”
“不可能!”
我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声音发哑,“老乔……老乔是我同学,他不是个乱说的人!”
“他都那样说了,肯定……肯定有这回事!”
豆豆也反手轻轻拍着我,语气是绝望后的疲惫和平静:“霞子,别哭了。
为这种人不值当。
本来……他也配不上咱们。
咱们霞子,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咱不要他了,啊。”
“海军那个……是真的吗?”豆豆忽然又低声问了一句,像是想确认什么。
英子姐咬了咬牙:“管他真的假的!”
“反正现在看,俩都不是好东西!渣男!”
这话并没让我好受多少,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麻木和钝痛。
失踪七天后,那个中午,他又来了。
那天刚好姑姑回家吃饭,瑞鹅也去了。
店里就我一个人,正对着镜子练习修剪一个假发头模。
门上的铃铛一响,我抬起头,从镜子里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瘦了些,脸色有些灰败,眼里的光不见了,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晦暗。
他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才轻轻喊我:“霞子。”
我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剪刀的手紧了紧,目光没有从镜子里移开,只是很平淡地应了一声:“嗯,在的。”
“这几天……单位有点事,没顾上过来。”
他声音干涩,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我去帮你把水提满?”
他说着,目光下意识瞟向墙角的水缸——那里早已被瑞鹅和我上午抬满了。
“提满了。”
我说,语气没什么起伏。
“……哦。”
他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手指蜷了蜷,“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
我放下剪刀,转过身,终于正眼看向他。
脸上应该没什么表情,至少我努力让它没有表情。
就在这时,英子姐推门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惯常的笑,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哟,久亮?
稀客啊,这几天忙啥大事业呢?
都看不见你人影。”
久亮显然没料到英子会过来,更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脸上掠过一丝慌乱:“没……就是单位有点事,忙。”
“忙啥?”
英子姐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笑吟吟地,话却像带着软刺,“是单位的事,还是……你自己的事?”
她特意在“你自己”三个字上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有事儿啊,就好好‘妥善处理’。
别光顾着‘忙’,最后‘忙’不过来,弄得大家都难堪,是吧?”
久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像被钉在了原地,承受着英子那带着冷意的目光,和我这边沉默的、疏离的注视。
空气凝固了片刻。
他终于极为缓慢地、几乎有些踉跄地转过身,没再说一句话,也没再看我一眼,沉默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阳光把他孤零零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
英子姐看着他消失在街角,哼了一声,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看见没?心里有鬼。”
霞子,听我的,这种人,沾不得。
咱就当以前……看走了眼。”
我重新拿起剪刀,对着那个没有生命的假发头模,一下,又一下地剪着。
镜子映出我平静得过分的脸,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平静底下,是昨日荒原被一场肮脏洪流彻底冲刷过后,留下的、冰冷的、坚硬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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