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带着全家体温与复杂心绪的月饼,被油纸仔细包好,放进我的书包。
课间,一种节日的松弛弥漫开来,大家嬉笑着掏出从各家带来的月饼,互相掰换一小块。
我带的,是一整块浑圆的红糖月饼,油纸揭开,朴拙的花纹和温润的焦糖色泽便露了出来,香气扎实而朴素。
几乎没有犹豫,我转过身,小心地将月饼从中间掰开,递了稍大的那一半过去。
班长愣了一下,接过去,眼里漾开一层浅浅的、真实的笑意。
他侧过头,用只有我俩能听清的音量,带着玩笑的口吻低声说:“乔红霞,你这是要‘包养’我啊?”
话音还没落尽,就被耳朵尖得像小兽的鹅蛋逮了个正着。
“哈哈!”她像是瞬间点亮了,眼睛灼灼发光,声音瞬间扬高了八度,“我说什么来着!
你们俩,肯定有——故——事!”
“你才知道?”
孙建国立刻笑嘻嘻地接上话茬,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人,一副“我早看出来了”的得意模样。
前排文静的水水闻声回过头,目光在我和班长之间轻轻转了个来回,唇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善意的微笑,没说话。
正抱着一摞英语作业本挨个发放的白建国恰好走到我们这儿,看着这小小的热闹,好奇地问:“这么高兴,在说什么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随即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亮亮的,毫无阴霾,撞在教室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简单直白的快乐。
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慷慨地洒下来,落在摊开的课本、咬了一口的月饼、和每个人笑得发红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班长在我身后,小口吃着他那半个月饼,很安静。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这半块,红糖馅儿油润润的,嵌着饱满的瓜子仁。
我咬了一小口,那股质朴的甜味立刻丝丝缕缕地在舌尖化开,稠得几乎能粘住牙齿。
这甜,复杂极了。
放学时,我们推着车,依旧并肩走在那条熟悉的、通向不同村庄的土路上。
远山和田埂的轮廓在渐浓的灰蓝里变得柔和而模糊,像一幅正在褪色的水彩画。
这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风景,不知还能看多久。
我想起妈妈揉面时那个仿佛负着千斤重担却依然挺直的背影,想起爸爸蹲在灶膛前添柴时沉默的侧脸,想起“全家搬过去”那几个字在饭桌上空盘旋的沉重,也想起方才教室里那场毫无心机的、畅快的哄笑。
手里的月饼早已吃完,指尖却还残留着一点点黏腻的甜。
这甜,如此具体实在,触手可及;又如此脆弱易逝,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秋风吹散。
它属于这个颗粒归仓、也即将面临离散的秋天,属于我在家庭命运的巨大帷幕沉重落下之前,于缝隙中小心翼翼偷得的一段、轻飘飘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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