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像一本慢慢翻开的画册,每一页都该有它自己的光景。
我这人坐不住,性子又急,总想着先把该做的事都做得妥妥当当,才好心无挂碍地去玩。
那七本寒假作业,厚厚的,摞在桌角像座小山。
我用了六天时间,一笔一划,把它们逐个攻克了。
小姑早先说好,年前要带我去鹿城买新衣裳。
她结婚几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对我这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疼得跟什么似的。
我呢,是个在家里待不住的人,一听说能进城,魂儿早就飘到半路了。
昨晚小姑下班回来,掸了掸肩上的寒气,笑着说:“收拾收拾吧,明天咱们就走。”
我听了,心像是被轻轻推了一把,扑腾扑腾地跳起来,整个人都跟着雀跃了。
早上九点,火车载着我和小姑,晃晃悠悠地驶向鹿城。
车窗外的田野向后飞掠,光秃秃的树杈在冬日灰白的天空下划出简洁的线条。
今天其实还有件顶要紧的事——和班长约好了要还那本摘抄本。
这一走,约定是要错过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失落……
昨晚我特意去找了话少却极可靠的高霞,请她十点时代我去大队旗杆下等着,什么都别多说,尤其要避开杜鹃。
高霞点点头,语气干脆:“放心,交给我。”
我这才安下心来,跟着小姑踏上这趟期待已久的旅程。
鹿城对我而言不算陌生,年年都来住上几日。
小姑和她婆婆住在东河战北路那片铁路局的家属院里,一排排的红砖平房,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稳。
小姑父的母亲七十多岁了,是位虔诚的基督徒,眉眼总是舒展着,笑起来像秋日里温煦的阳光。
在这儿也有自己的伴儿:小姑父大姐家的花花和我同岁,二姐的女儿青青小我三岁。
我们三个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无话不说。
跟她们聊天,我总是不自觉地切换到普通话,像是进入了一个共同的、更“正式”的小世界。
一块儿走去人民公园的时候,更是熟门熟路,三个人并排走着,说笑着,好像那条路天生就该被我们这么走似的。
可说来也怪,只要一转身回到小姑跟前,那口音又会“切换”回来,瞬间变回地道的本地方言——
城里的光景,处处透着股新鲜的、活泛的劲儿。
早市的菜摊上,青菜水灵灵的,叶尖上还顶着隔夜的露珠儿;各色水果被码得方正正、齐整整的,红是红,黄是黄,像幅颜色饱满的静物画。
空气里呢,总时不时飘来一股烤红薯的焦甜香气,暖暖的,厚墩墩的,在冬日清冽的晨风里显得格外扎实,格外诱人。
小姑有时会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几张卷边的零钱,递到我手里:“霞,快,跑去买把香菜,咱晚上拌凉菜用。”
“哎!”
我接过那几张温温的纸币,转身就朝市场的方向雀跃着跑去。
站到那个熟悉的菜摊前,清清嗓子,然后把那句在心里默念过一遍的请求,用自以为最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地说出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自己当真沾上了几分城里姑娘的从容与底气。
可紧接着,一种混合心虚的热度,便“腾”地从耳后爬上了脸颊。
我不敢看摊主阿姨是不是在笑,赶忙接过那把绿莹莹、香喷喷的香菜,像只偷吃了香油又被撞见的小老鼠,一溜烟地往回跑。
午后,小姑带我去了劝业商城。
年关将近,商场里人声鼎沸,热闹得像一锅煮沸的水。
各色衣裳挂得满满当当,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的目光却被一件红黑格子的呢子上衣牢牢牵住了——厚实,挺括,格纹经典又精神。
配上深墨绿色的呢子裤、黑色高领毛衣,再蹬上那双惦念了许久的黑色军勾靴子,往试衣镜前一站:镜子里的人影仿佛忽然间褪去了几分稚气,身姿挺拔了,眉目间透出一种利落的、属于大姑娘的新鲜神采。
小姑围着我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眼里漾着温柔的光:“我们霞真是长大了。”
她走近些,伸手替我仔细理了理衣领,手指拂过领口,带着熟悉的、暖融融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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