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们都住在不远的村子!
田里的农活不等人,他们带着满身的烟火气和祝福,又匆匆汇入了各自生活的河流。
只有表叔李贵一家,像退潮后搁浅在沙滩上的石子,磨磨蹭蹭,没有随大流离开。
表叔是爷爷的亲外甥,血缘不远不近,关键的是,他家恰好就在我出生的那个村子。
因着这层关联,在此刻,为这场满月酒埋下了一根隐秘的引线。
奶奶和小姑正在正屋里收拾着残局,杯盘碗盏的碰撞声清脆而零星。
表婶张桂兰,一个面容精明、眼神里总带着几分窥探意味的妇人,这时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猫,溜进了母亲所在的里屋。
母亲正抱着我,坐在炕沿,脸上还氤氲着宴席带来的红晕和喜悦的疲惫。
我刚吃饱奶,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得像坠了两颗小石子。
嫂子,忙完了?我来看看咱家这宝贝疙瘩。
表婶笑着凑近,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亲热。
她像所有客人一样,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刮了刮我的脸蛋。
她的目光,却像细密的梳子,一遍遍梳理着我的眉眼。
母亲含笑应着:刚迷糊着,这孩子,今天可被闹腾坏了。
表婶俯下身,端详了片刻。
忽然,用一种压低了的,却足以让母亲清晰捕捉到的气音。
仿佛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说道:像,真像……啧啧,像那家“二毛”小时候。
跟人家就像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母亲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褪去,像是被一句无声的咒语瞬间抽空。
她搂着我的手臂骤然僵硬,如同铁箍。
方才的温柔疲惫被一种尖锐的警惕和愤怒取代,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锥子,直刺向表婶:
李贵媳妇!你在这瞎咧咧啥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因极致的紧绷而显得异常尖利,像一块玻璃被突然踩碎。
表婶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显得有些滑稽。
大嫂,你……你别生气啊,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这话是能随口的?!
母亲的声音颤抖起来,像风中绷紧的弦,我告诉你,李贵媳妇!该吃的饭吃,不该说的话别说,你少在这儿给我嚼舌根!
表婶似乎被母亲的激烈震慑住了,也或许是想缓和气氛。
她带着几分委屈,几分讨好,更压低了些声音:嫂子,你看……我……我这不也是听李贵说的嘛。
李贵跟那王老大是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无话不说。
他们……他们也是看咱们是近亲,话传不到外头去,才……才提了那么一嘴,说孩子是抱的他们家的。
你放心,人家那边也没告诉别人!
抱的?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母亲最脆弱、最敏感的神经。
她精心守护、不容丝毫触碰的秘密,竟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捅破。
她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安、所有深藏于失而复得之下的隐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眼泪瞬间决堤。
那不是悲伤的泪,是愤怒、是恐慌、是母兽护崽时被侵犯的激烈反应。
你回去!你回去告诉那家子人!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怀里的我被惊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让他们的嘴给我闭严实了!我们家,除了孩子奶奶,谁都不知道!你让他们瞎说八道试试?小心我豁出去,跑去撕烂他们的嘴!
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愤怒而微微摇晃。
眼泪汹涌而下,却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决绝:这个话要是传出去,有一点风言风语,行!咋们这日子也都别过了!我把孩子给他们抱回去!我看他们敢不敢要!
这最后的威胁,像一记重锤,狠狠砸下。
表婶的脸彻底白了,她显然没料到一句会引来如此滔天巨浪。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连连摆手:对不起,对不起,嫂子!你看我这张破嘴!我该死!我不该乱说话,我胡诌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千万不能啊!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像是怕极了母亲真的会做出什么,又像是无地自容,慌忙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出了屋子,那背影灰溜溜的,与来时的那份窥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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