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内,烛火彻夜不熄。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宣纸被墨迹浸透,每一张都记录着太子殿下苦思冥想的表白计划,又都被毫不留情地划去——
“春儿,我心悦你。”
太直白,不够诚意。
“自小时候初见,我便……”
太冗长,像在述职。
“愿以江山为聘……”
太浮夸,春儿会不喜。
最新一张纸上画着奇怪的图案:月亮下两个小人站在桃树下,旁边标注戌时三刻/御花园东角/新栽的十八株西府海棠。
沈时岸盯着这幅看了半晌,突然揉成团扔进早已堆满的纸篓。
“殿下……”言卿捧着新墨进来,差点被纸团砸中,您这都写了三百多张了。
沈时岸揉了揉太阳穴:“你说,春儿会喜欢什么样的表白?”
言卿看着自家主子眼下的青黑,小心翼翼道:“世子殿下不是最喜欢实在的?上月您随手给他雕的那只木雀,他挂在床头天天……”
“那不一样!”太子殿下突然拍案而起,惊得窗外栖鸟乱飞,“这是……这是……”耳根渐渐红了,“是要过一辈子的承诺。”
言卿轻手轻脚地换上新墨,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最新废弃的纸上画着奇怪的图案:一颗心里面套着两只鸭子?(其实是鸳鸯)
“殿下……”言卿忍不住劝道,“奴才觉得,您对世子说句我心悦你就……”
“不行!”沈时岸猛地抬头,眼下挂着两轮青黑,“春儿值得最好的。”
他翻开从民间搜罗的话本子,在《凤求凰》那页做了标记;又取出许忆春最爱吃的蜜饯摆成心形(虽然歪歪扭扭);最后甚至对着铜镜练习微笑,结果把进来送茶的小太监吓得摔了茶盏——
“殿、殿下中邪了?!”
沈时岸:“……”
正不得要领时,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铃响。
沈时岸手忙脚乱地藏起满地废纸,刚整理好衣冠,许忆春就抱着个食盒蹦了进来。
“太子哥哥!”他眼睛亮晶晶的,“我做了桃花酥!”
食盒打开,里面躺着几块歪歪扭扭的点心,有的焦了边,有的馅料外溢,但每一块都被小心捏成了心形。
沈时岸心头一热,正要开口,却见许忆春好奇地捡起地上一张没扔准的纸——
“想每天清晨醒来都看见春儿……”
空气瞬间凝固。
许忆春眨眨眼,突然凑近:“太子哥哥最近……是在给我写情书吗?”
沈时岸僵在原地,看着心上人拿起毛笔,在废稿背面写下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准了。”
然后笑着咬了口桃花酥,将沾着糖粉的唇瓣印在太子殿下呆滞的脸上。
后来那堆废纸被许忆春全部收走,据说世子专门打了个金匣子珍藏,还威胁太子敢对别人说一样的话就毒死你。
夜深人静时,沈时岸站在窗边垂眸沉思。
指尖摩挲着玉带钩上蟠螭纹的每一道阴刻线,这触感竟比东宫书房那方洮河砚还要凉。
昨夜在凌烟阁翻遍《诗经》的有美一人,今晨对着铜镜演练的十七种说辞,此刻全化作喉间一团灼热的铅块。
原来储君学不会的课业在这里——那些教习师傅没说过,当真心要剖出来时,竟比呈递虎符还要颤得厉害。
窗棂外飘进的柳絮粘在砚台边沿,像极了他衣襟上常沾的雪色织金纹。
该用还是?《子衿》里青青的佩带系得太紧,勒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若是他忽然冷笑怎么办?
若是他拂袖时鎏金护甲划破空气的声音比谏官们的笏板更利怎么办?
案头那盏鎏金朱雀灯爆了个灯花,惊得袖中藏着的羊脂玉佩差点坠地——这上面雕的并蒂莲,会不会被认作是轻浮的暗示?
最怕的竟是成了。
御赐的九旒冕会压碎两个姓氏,史官的朱笔正在暗处悬着。
可刚刚梦见自己变成永巷里一株歪脖子梅树,看着他娶妻生子、开府建牙,从我的枯枝下经过时,连影子都不曾停留半分。
那种疼法,比父皇的龙纹靴踹在心窝还利落三分。
硬生生疼醒了。
铜漏滴到未时三刻,墨池里映出的脸忽然扭曲起来。
原来情爱这般苦,苦到能让人理解为何前朝太子要弃了储位去当和尚。
可若不说,这满腔的灼热迟早要把骨血都熬干,届时史册上不过多一句某年某月,皇太子薨,谁晓得是心口先裂了个大洞?
并刀昨夜分明磨得极快,此刻却连句我心悦你都割不出来。
纠结来纠结去,转眼到了上元节这一天。
街上灯火如星河倾泻,将整座皇城映照得恍若白昼。
沈时岸立在朱雀桥头,玄色锦袍上银线绣的云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雕坏的玉佩——这一个月来废掉的第十三块玉料,依旧没能刻出满意的定情信物。
“时岸哥哥!”
清越的嗓音破开嘈杂人声。
沈时岸蓦然回首,只见许忆春提着盏兔子灯奔来,鹅黄色的衣衫在灯火中流转着蜂蜜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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