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一级级向下,没入山脚的黑暗。
林夜走得很慢。怀里的木牌硌着胸口,像块烧红的炭。竹林里的沙沙声远了,取而代之的是虫鸣,还有远处杂役院里模糊的吆喝。
他抬头看了一眼。
藏经阁的轮廓在夜空里只是一个更深的剪影。阁顶的飞檐翘着,指向几颗稀疏的星子。太安静了。连晚归的鸟都不从那边过。
脚踩上最后一级石阶。
杂役院的灯火就在前面,十几间土坯房,窗纸透出昏黄的光。空气里有饭焦味和汗臭味,混在一起,暖烘烘的,让人发懒。
他朝自己那间小屋走。
门虚掩着,里头黑着。同屋的李奎还没回来,许是还在哪儿晃荡。林夜推门进去,摸到炕沿坐下。
黑暗裹上来,很厚。
他闭上眼,脑子里还是高台上的画面。苏璃琥珀色的眼睛,周擎锥子似的目光,灰衣杂役空荡荡的眼神。还有藏经阁——那股异样的安静,像伤口结痂前最后那点紧绷。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声音很低,沉得像地底打嗝。林夜睁开眼,看向窗外。夜色平静,什么都没有。
但空气变了。
风里那股暖烘烘的饭焦味淡了,多了点别的。像铁锈,又像晒干的苔藓,凉飕飕的,往骨头缝里钻。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
杂役院里还是老样子。几个杂役蹲在井边洗脚,骂骂咧咧的。伙房的烟囱冒着青烟,被风吹得斜斜的。
可井水映出的月光,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灰。
又是一声闷响。
这次近了些,像是从后山方向传来的。井边洗脚的杂役停下动作,互相看了看。
“啥动静?”
“打雷吧?”
“扯淡,天上星星亮着呢。”
话音未落,第三声来了。
不是闷响,是碎裂声。很清晰,像琉璃盏被硬生生掰断。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藏经阁。
林夜跨出门槛。
他抬头,看见藏经阁顶那方夜空,颜色正在变深。不是黑,是一种淤血似的暗红。红里渗着丝丝缕缕的墨色,像滴进清水里的污血,缓慢地扩散。
风停了。
虫鸣也停了。整个杂役院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井边的杂役张着嘴,洗脚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那是啥?”
没人回答。
暗红的范围在扩大,已经盖住了小半边天。墨色在里面翻滚,凝成一团团的,又散开。空气里的铁锈味浓得呛人,混进一股甜腻的腥气。
林夜喉咙发紧。
这味道他认得。不是这辈子,是上辈子。在尸山血海的战场,在怨魂哀嚎的魔窟,闻过无数次。
煞气。
纯粹的、浓烈的、带着恶意的负面能量。可这不该出现在青岚宗,不该出现在一个正道门派的藏经阁顶。
除非……封印真的破了。
念头刚起,藏经阁方向猛地爆开一团黑光。
没有声音,只有光。黑色的光,吞掉了那片暗红,也吞掉了附近的星光。天地间骤然一暗,像被泼了浓墨。
紧接着,尖啸声炸开。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直接在脑子里响的。像无数根针扎进颅骨,搅动着脑浆。井边的杂役惨叫着捂住头,蹲下去,身体蜷成一团。
林夜闷哼一声,扶住门框。
识海里残存的那点魔尊意念,被这尖啸刺激得翻滚起来。像冬眠的蛇被踩了尾巴,猛地昂起头,散发出冰冷的怒意。
黑光开始移动。
它离开藏经阁顶,朝着山腰方向——正是白天大比的高阳台——缓缓飘来。速度不快,但所过之处,夜空被染成污浊的墨色,星光彻底熄灭。
杂役院里乱成一团。
有人哭喊,有人往外跑,更多的人瘫在地上,抖得像风里的叶子。林夜咬紧牙,强迫自己站直。
不能待在这儿。
煞魔无形无质,但需要依附活物才能长久存续。杂役院人多,气息杂乱,是最好的血食场。一旦被它盯上,这里瞬间就会变成炼狱。
他转身,朝院外跑。
不是下山,是往上——朝着黑光飘来的方向。脑子里那个冰冷的意念在低吼,带着被冒犯的暴怒。区区煞魔,也敢在魔尊面前逞凶?
可这具身体不是魔尊。
肺像破风箱一样抽着气,腿沉得像灌了铅。石阶在脚下变得模糊,他只能凭感觉往上踩。
尖啸声越来越近。
已经不是针扎,而是刀割。每一次响起,都刮掉一层理智。林夜眼前发花,闪过破碎的画面:白骨铺就的王座,鲜血汇成的河流,还有自己那双沾满罪孽的手。
他甩甩头,把画面压下去。
终于冲上最后一级石阶。眼前豁然开朗,是空旷的大比广场。青石地面反射着污浊的夜空,泛着诡异的暗光。
高台上还有人。
几个执事弟子提着灯笼,正在收拾东西。黑光已经飘到广场边缘,离他们不到百丈。
“跑!”
林夜嘶喊出声,嗓子劈了。
台上的人愣住,转头看向他。然后他们看见了那片吞噬星光的黑,听见了脑子里炸开的尖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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