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去到书房时,外祖父和大舅舅正在下棋,刚刚摆好棋盘。
看到冰心进来,镇北侯忙招呼她近前来,指着棋盘说:“你来和你大舅舅下。”
“我可是许久没和心儿对弈过了。”水大将军怀念起在邺城,这孩子缠着她下棋的样子。
“舅舅可要让着心儿啊。”
冰心对着大舅舅眨眨眼,在大舅舅对面坐下,乌木棋盘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指尖拂过打磨得光滑的棋子,一丝怀念的笑意浮上嘴角。
在邺城那些年,她总爱赖在大舅舅身边,看他运筹帷幄,也缠着他下棋。
“舅舅,”她拾起一颗黑子,轻轻放在星位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与狡黠,“您可得手下留情啊,别让我输得太难看才好。”
水大将军朗声大笑,中气十足,震得窗棂似乎都嗡嗡作响。
他捻起一枚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在小目:“心儿可莫哄大舅舅,在邺城时,是谁耍赖偷了我多少棋子?今日正好清算一下!”话虽如此,他眉宇间的宠溺却藏不住。
水大将军落子看似大开大阖,实则颇有章法,落子之处显然也存了考校和引导的心思。
冰心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执黑落子,指尖微顿,并未立刻去填补那些诱人的“破绽”,反而在另一侧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不疾不徐地布下一子。
这一手,既非进攻,也非保守,带着一种沉静的观察意味,仿佛在耐心梳理着棋盘上无形的脉络。
一旁观战的镇北侯,原本只是捋着修剪整齐的胡须,面带温和笑意地看着这对甥舅对弈。他姿态放松地斜倚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中,手边一盏清茶氤氲着热气。
可是当冰心那步棋落下时,他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如鹰隼般掠过棋局,随即又恢复平静。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余棋子叩击棋盘的清脆声响,一声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檀香幽幽,阳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地面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冰心渐渐沉浸其中,那些幼时模糊的记忆碎片仿佛被这熟悉的棋声唤醒,与眼前纵横交错的纹路重叠。
她指尖的棋子仿佛有生命,变得灵动而富有攻击性。原本如涓涓细流般的棋风陡然一变,仿佛溪流汇入险滩,骤然湍急。
她敏锐地抓住舅舅一步看似闲适的棋,黑子如楔子般精准打入了白阵的薄弱连接处!这一步时机把握得极妙,角度刁钻,瞬间撕裂了水大将军苦心经营的一角实地。
“嗯?”水大将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疑,上身微微前倾,浓眉拧起,盯着那枚如匕首般刺入的黑子。
他捻着棋子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未落。方才的轻松惬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棋逢对手的凝重。他沉吟良久,才慎重地落下一子,试图修补裂痕,稳住阵脚。
冰心却并未因小胜而冒进。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棋盘上快速游移,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舅舅的应对在她预料之中。她并未立刻强攻那处撕裂的伤口,反而轻盈地回手,在另一处位置,又是一记轻灵而狠辣的碰!这一碰,看似试探,实则点中了白棋尚未完全安定的要害,犹如在巨蟒的七寸上轻轻一按,虽未发力,却已让对手浑身紧绷,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好!” 镇北侯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眼中精光爆射,那是沙场老将在看到精妙战术时才会流露的激赏。他猛地坐直身体,方才的悠闲姿态一扫而空,目光灼灼地盯着棋局,仿佛在审视一场真实的战役推演。
他看向冰心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探究——这般洞若观火、一击必杀的本事,这丫头,棋艺又进步了。
水大将军更是心头剧震。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沉静的少女。
那张脸依旧年轻明媚,但那双注视着棋盘的眼睛,却沉静幽深得如同古井寒潭,清晰地倒映着棋局的波谲云诡,透着一股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锐利与果决。
这哪里是在邺城时还对他撒娇讨饶的小女孩?这分明是窥破迷雾、直指要害的猎手!他心中翻腾,既惊且喜,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这个外甥女,那个在邺城阳光下追逐嬉闹的小小身影,在眼前这步步惊心的棋局中,倏然远去,被眼前这个冷静、锐利、锋芒初露的少女所取代。
“好个心儿!”水大将军的声音沉厚,带着棋局受挫的凝重,更带着发现璞玉的由衷赞叹,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凛然,
“倒是让舅舅刮目相看了!” 他缓缓吸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棋盘,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周身那股战场统帅的威势不经意间弥漫开来。
棋盘上的硝烟,无声无息地浓烈了十倍。
冰心微微抬起眼睫,迎上舅舅凝重而锐利的目光,唇角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她重新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拈起一枚新的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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