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就像须水河表面的涟漪,看似缓慢,底下却暗流涌动。没过几天,一股恐慌的情绪如同深秋的寒雾,悄然笼罩了白家庄,进而弥漫了整个须水镇。
粮价开始毫无征兆地猛涨。
钱记粮行门口,排队的人群从清晨一直蜿蜒到午后,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麻木。粮行的伙计站在高高的门槛后,态度比以往更加倨傲,声音尖利地报出一个个让人心惊肉跳的价格:“粟米!一斗两百文!”“麦子!一斗三百文!”(一斗约合现代十二斤半),还不时伴随着“要买快买,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的催促。这个价格,比十天前几乎翻了一倍!
流言像野火一样在庄户间传播。
“荥阳那边大军扎营了!好几万人!一天吃掉的粮食就得几百石!”
“官府下了征粮令!每亩地加征三升!谁敢不交?”
“哪是征粮?是抢粮!钱广源那老小子,早就把粮食囤起来了!他仓库里少说也有几千石!”
“听说北边好几个县遭了旱,又闹了蝗虫,颗粒无收啊!流民都快到管城了!”
“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俺家就剩不到一石粮了,这往后几个月可咋过……”
白家庄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白大娘看着米缸里那只剩下约莫五斗的存粮,眉头锁成了疙瘩。铁柱从镇上回来,把空着的钱袋狠狠摔在桌上,脸色铁青,嘴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又涨了!粟米一斗两百一十文了!钱广源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他还假惺惺地说,看在老主顾份上,卖给俺还是两百文,过几天,两百五十文都买不着了!咱家那点余钱,也就够买两三斗米,顶个屁用!”
“这可咋办啊……”白大娘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往后的日子……难道真要饿死……”
我默默地坐在柴房门口,听着母子的对话,看着院子里那些同样愁容满面的庄邻。意识到,危机真的来了。这不是某个工具的改良就能解决的,这是生存资源的争夺,是乱世最直接的体现。
我之前就留意到,庄里人储存粮食的方法非常原始。大多就是用麻袋装着堆在屋里角落,或者用陶缸盛着,极易受潮霉变,更是老鼠光顾的重灾区。我粗略估计,每年因为储存不当造成的粮食损耗,可能高达一成甚至更多。对于仅有十几石存粮的普通农户来说,这就是一两石粮食的损失,足以让一个三口之家断粮一两个月。
在绝对的数量短缺面前,减少损失,就是变相地增加了存量。
我站起身,走到白大娘和铁柱面前:“白大娘,铁柱哥,我有个法子,或许……能让家里的存粮,糟蹋得少一点。”
母子俩同时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又有些怀疑。粮食短缺是根本问题,他还能变出粮食来?
我说的法子很简单:用河边随处可见的柳条,编织一种带盖的、结构紧密的粮囤。粮囤做成后,内壁用河泥混合切碎的麦秆或者草筋抹平,阴干后,可以有效防潮、防鼠。比起去抢购那价格飞涨的新粮,想办法保住现有的口粮,是更现实的选择。一个能装一石粮食的柳条泥囤,成本几乎为零,就是费点功夫。
“这……柳条编的囤子,能防住老鼠?”铁柱表示怀疑,老鼠的牙齿可是厉害得很,麻袋都经常被咬破。
“编得密实些,柳条用火稍微烤一下增加韧性。内壁抹的泥巴厚一点,掺上碎草,干透了像石头一样硬。就算不能完全防住,总能比麻袋强很多。”我解释,“至少,受潮发霉能避免大半。就算只省下半斗粮,也是好的。”
白大娘看着我沉静的眼神,又看看见底的米缸,咬了咬牙:“死马当活马医!中!就按我说的办!总比干坐着等死强!”
我立刻行动起来。他带着庄里七八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十三四岁到十六七岁),拿着柴刀去河边砍伐柔韧的柳条。我亲自示范,如何将柳条处理得更柔韧,如何起底,如何编织才能更加紧密结实(缝隙要小于半指宽),如何收口做盖。他手巧,讲解耐心,少年们又是学东西最快的时候,很快,几个崭新的、圆鼓鼓的、直径约两尺、高约三尺的柳条粮囤就初具雏形,每个大约能装一石到一石二斗粮食。
接着,我又指挥少年们去挖来黏性大的河泥,掺上铡碎的麦草,加水反复捶打,直到变得均匀粘稠,然后厚厚的(近一寸厚)抹在编好的柳条囤内壁。
一个个抹好泥的粮囤被放在通风处晾晒,像一排奇怪的土黄色巨蛋,引来了庄里更多人围观。
起初还有人嘲笑这是瞎折腾,“柳条泥巴能顶啥用?”“有这功夫不如去多刨点野菜!”但当白家率先将三斗粮食放进一个晾干的粮囤,过了五六天发现粮食确实没有受潮,而且老鼠只在外面啃咬几下发现难以下口就转向别家更容易得手的麻袋时,风气立刻变了。
庄里其他人家纷纷效仿。一时间,白家庄乃至附近其他自然村,都兴起了一股编粮囤、抹泥巴的风气。河边柳丛被砍秃了一片,河边的泥坑也被挖深了不少。这法子不能解决粮食短缺的根本问题,无法填饱所有人的肚子,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因储存不当造成的额外损失(估计能为每户节省下几十文到上百文钱的粮食),也稍稍缓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情绪。有人算过,如果自家有五石存粮,用这法子说不定就能多保住五六斗,关键时刻能多顶十来天。
这件事,让我在白家庄的声望悄然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人们不再仅仅把他看作一个手巧的、吃白食的外乡人,而是真正开始觉得他有点“神”,能在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拿出切实可行的、救急的主意。甚至有人私下里叫我“刘一手”,言语间带着敬意。
这天傍晚,一个穿着体面青色长衫、戴着瓜皮小帽、约四十岁的赵府管家来到了白家庄,径直找到了白大娘家,态度客气地表示,赵文启老爷想请我过府一叙。
白大娘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赵府高门大户,规矩多如牛毛,赵文启老爷(四十五岁)更是方圆几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忽然要见我,是福是祸?赵家田产超过两百顷,仆役数十,是真正的土皇帝。
我听到消息时,正在用几根废铁条尝试着拗制一个更省力的夹钳。放下工具,洗净了手,对那赵府管家平静地说:“有劳管家前面带路。”
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编粮囤这件事,看似小事,却关乎最基本的生存,影响力不容小觑。这必然引起了本地真正掌控者之一的注意。踏入赵府,意味着我将正式进入须水镇权力格局的视野。是机遇,也是风险。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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